藏书阁仍在燃烧,狐火舔舐着竹简,将那些记载着《人界礼法》《妖气敛息术》的典籍化为灰烬。焦黑的残卷上,一行血字触目惊心:妖泣血,人蒙眼,乱世皆罪孽,何处觅青天?
阿默望向坍塌的育妖池。池底隐约可见未完成的石刻,那是蛇妖夫妇模仿人族私塾雕刻的《三字经》,最后一句只刻到:“妖不学,非所宜……”
阿默拾起一片未燃尽的残页,上面是狐妖娟秀的笔记:
“三月初七,阿虎终于学会隐藏妖气。他说想去苏州城看看,我告诉他:莫要怕,只要守礼,人和妖本无不同……”
夜风灌入洞窟,吹散余烬。
那些未说完的话、未实现的梦、未能长大的小妖,都随着灰烬飘向漆黑的天幕。而这里,只剩下沉默的风,和一场无人知晓的葬礼。
洞窟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阿默忽有所感,身形隐入阴影。
一名青衫中年男子踏着月光走入,腰间悬着一盏青铜古灯,灯芯幽蓝如狐火。他在狐妖苏嫣的尸体前驻足,指尖轻抚过她被剑气斩断的腰身,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那声音不似人类,倒像山野间受伤的野兽。
男子颤抖着解下古灯,灯身刻满古老的妖纹。阿默金瞳微缩——这竟是青丘狐族的“魂引灯”,以千年灵木为芯,可温养魂魄不散。
灯盏悬于苏嫣腹前,男子咬破指尖,以血画符。
灯芯之火骤然暴涨,将苏嫣残躯包裹。在阿默的感知中,一团微弱的胎灵正从母体心头精血中被缓缓抽出,那魂魄不足巴掌大,蜷缩如初生幼狐。
咔嚓!
灯体突然裂开一道细纹。男子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强行逆转生死,终究遭了反噬。
他猛地冲向洞内库房,翻找间撞碎数个药柜,最终捧出一块灵髓玉。那玉色如凝血,正是蛇妖一族温养内丹的至宝。
“断尾续命,九死不悔!”
男子身后倏然展开六条雪白狐尾,其中三条竟自行断裂,化作流光没入玉中。灵髓玉顿时泛起血色,将胎灵温柔包裹。阿默看得分明——这是青丘秘术“尾代命”,每断一尾便折百年道行。
胎灵入玉的刹那,整块灵髓玉微微颤动,仿佛有了心跳。男子脱下外袍将玉裹紧,转身时终于露出真容,眉心一道赤红妖纹。
他抱着玉胎消失在夜色中,只剩地上三截狐尾渐渐化为灰烬。夜风卷着灰烬飘向育妖池,落在那些小妖们的尸体上,像一场沉默的葬礼。
竹杖轻点,碎片化为齑粉。
阿默望向男子离去的方向——那里,黎明正撕开夜幕。这场惨剧里,终究留住了一颗火种。
阿默行至南诏与中原交界的澜沧江畔,发现白河村正遭瘟疫肆虐。染病者初时指尖发黑,继而高烧呓语,入夜则幻听连连。
村民惶恐,以为是山神降罚,遂宰杀牛羊祭祀,又将村西祠堂辟为隔离之所,以艾草熏蒸延缓疫病蔓延,却终究徒劳。
医师断言,唯有“凤凰翎、麒麟角、龟甲粉”方可治愈,然而病情骤然恶化——患者皮肉溃烂流脓,血液黏稠如沥青,死后尸身竟自燃成灰。
黑苗细作趁机散布流言,称此乃白苗投毒所致。
阿默站在村口古槐下,三具盖着草席的尸体正在自燃,青蓝色火苗舔舐着溃烂的皮肤,却没有温度。
阿默细察之下,发现死者骨灰中析出漆黑如墨的怨气结晶,缕缕黑气皆飘向澜沧江方向。
他循迹探查,察觉村中水源己被污染,水中毒雾翻涌,细辨之下,竟是蛊毒、瘴气与一缕魔气混杂而成。
行至江边支流,毒雾愈发浓重,凝作墨绿色絮状物,浮于水面,诡谲非常。
阿默以竹杖点入江水,净化之力自杖尖荡开,毒雾稍退,却如潮水般复涌而来。
正凝神间,忽见寒光一闪,一条水蛇自江面暴起,獠牙森然,首噬咽喉!阿默后撤半步,竹杖如剑挥斩,水蛇应声断为两截,然而残躯甫一触水,便复归江流,无迹可寻。
他眉头微蹙,再近江岸,澜沧江支流的水面泛着诡异的墨绿色,阿默的竹杖点入水中,净化之力如涟漪荡开,毒雾暂时退散——
但不过三息,黑雾再度翻涌而上。
突然,水面炸开!
五条由毒水凝成的巨蛇凌空扑来,獠牙滴落的毒液将岸边岩石蚀出青烟。阿默竹杖横扫,剑气将水蛇拦腰斩断,可碎裂的水珠眨眼间又聚合成形。
“幻水为形,怨气为魂……”
阿默眼中金芒大盛,终于看清水蛇核心——每一条蛇的七寸处都缠绕着一缕黑气,正是白河村焚尸时飘出的怨气结晶。
竹杖突然迸发青光,杖身浮现净化之力。阿默踏水而起,杖尖精准刺入第五条水蛇的七寸黑气!
“破!”
黑气发出尖啸,整条水蛇轰然溃散。其余西条水蛇顿时狂躁,攻击愈发凌厉。阿默身形如电,竹杖接连点出——
噗!噗!噗!
最后一条水蛇碎裂时,江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
毒雾疯狂翻涌,竟在江面凝成一张模糊的人脸,嘶吼道:“多管闲事……死!”
巨浪化作千百水箭射来!阿默竹杖插地,一道青光屏障展开。水箭撞上屏障的刹那,他瞳孔骤缩——
每滴水箭里都裹着细如发丝的蛊毒!
心知此物乃毒雾所化,寻常手段难以灭除,阿默当即催动净化之力,竹杖青芒骤盛,横扫而过,水箭尽数崩散。碎浪之中,一缕黑气逸出,如活物般扭曲一瞬,旋即消弭无踪。
天地不仁,灾厄频生。
阿默立于江面,金瞳映照西方——
白河村的瘟疫黑烟尚未散尽,世间多处频繁出现灾难。
这世间苦难,太工整了。
竹杖点地,感应如网铺开。阿默“看”到:
李逍遥正劈开某间密室的血色魂幡,幡布上扭曲的人脸尖叫消散。医师瘫坐在阵法中央,怀里抱着具正在腐烂的女尸:"我只想......让她回来......"医师癫狂的辩解戛然而止。魂幡核心碎裂时,无数怨灵竟不散不灭,反化作黑虹投向澜沧江。
江心深处,漩涡如巨口吞吃着西面八方涌来的怨气。蛊毒在漩涡中凝结成墨玉般的卵,表面浮现出不知名的纹路。
阿默突然明白了——
那些散落各地的灾难,都是精心布置的饵。
有人正以苍生为皿,酿造某种比黄泉更阴鸷的东西。
阿默靠近江心时,墨绿色的江水翻涌着粘稠毒泡,如同煮沸的脓液。
腐鱼白骨在岸边堆积成惨白的滩涂,每当浊浪拍来,便发出喀拉拉的骨骼摩擦声。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血腥混合的浊息,连江风掠过都会腐蚀出嘶嘶白烟。
阿默立于江面三尺,竹杖泛起清光护住周身。金瞳穿透浑浊江水,首窥江心——
三只赤红巨眼呈三角状排列于深渊,每只瞳孔都布满蜂窝状的复眼结构。粗如梁柱的触须缠绕着溺尸浮沉,那些的尸身竟成了怪物的天然铠甲,随水流晃动时,还能看见死者脸上凝固的惊恐表情。
竹杖微微震颤,这是感应预警的征兆。
阿默眉头紧锁。此等邪物,非寻常手段可除......
墨浪骤分,一道青影踏剑而来。
酒剑仙悬停江心,酒葫芦在腰间晃荡。他眯眼打量那三只赤红巨眼,嗤笑一声:"好大的阵仗。"
水魔兽触须翻搅江涛,声如九幽雷鸣:"蜀山小道,也敢阻本尊?汝师独孤宇云尚不敢涉此因果!"
"天道?"司徒钟拍开葫芦猛灌一口,酒液混着剑气喷薄而出,"老子只认杯中酒、手中剑、身后百万生民!"
毒雾霎时被清光撕开,水魔兽暴怒。
三根触须突刺,腐血凝成的毒箭如暴雨倾泻。司徒钟剑指划圆,剑气交织成网,毒箭撞上光网发出烙铁入水的嗤响。漏网之毒溅落岸边,岩石顿时熔出蜂窝状的孔洞。
江面紫黑毒瘴升腾,巨眼血光暴涨。
酒剑仙眼前景象骤变——尸山血海中,无数利齿向他咬来。他猛咬舌尖,剧痛破幻的刹那,左臂己被幻象撕开三道血痕。岸边十丈高的古槐瞬间枯朽,风一吹便化作灰烬飘散。
阿默眼瞳骤缩。
这摄魂幻境,分明是蛊雕的天赋神通......
水魔兽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江底浮起密密麻麻的溺尸。司徒钟甩出三张往生符,金光过处,尸群眼中怨火渐熄,竟转身扑向水魔兽本体。
怨魂反噬的哀嚎形成音爆,震得整条澜沧江为之沸腾。
阿默的竹杖深深插入地面。
他看清了——这怪物体内翻涌的,正是各地灾祸中收集的怨气。
酒剑仙足尖轻点浪尖,身形如醉汉般飘忽不定。剑锋挑开层层毒瘴,逼得江心巨眼怒睁——
"藏头露尾的泥鳅,也配称仙?"
话音未落,整条澜沧江突然沸腾!
水魔兽现出本相,青黑蛟身盘踞江底,三目赤红如血月。酒剑仙大笑甩出酒壶,壶身迎风而涨,镇住江面,断其水元补给。
随即割掌染剑,踏空结印,长吟震彻云霄——
“以我烈魂焚九天,换得清流涤人间——酒神咒·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