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京的秋风愈发凉意袭人,天际云层低垂,城墙之上,斜阳如血。
百日查案虽己落幕,旧案尘封,但那场权谋与命案交织的风暴,并未真正结束。沈辞白死于简前,百姓送其入史,朝野尊其为“问史之臣”。然而,风波之后的平静,不过是新一轮暗流涌动前的短暂停歇。
江湖从未真正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存在。
李玄通如今名满魏京,官不加身,人却被称作“夜虎”。
夜虎者,夜行断恶,虎行无痕。
他卸去靖察司旧职后,留于民间,暗中追索焚骨案残余余脉。百日之案虽己落封,东宫归隐,兰台归简,但他知,那些真正为恶之人,从未真正伏法——他们换了名字,换了衣袍,依旧行走在新的朝堂与市井之间。
他从不言悔,但沈辞白死后,他性情更冷,言语更少。
他在夜中执刀,行于无人巷道,查走私、捕杀手、斗私兵。旧日同僚称他为“新靖察”,但他从未承认。他只说:
“我是个还债的。”
他知道,沈辞白那一命,压下的不只是权臣野心,还有百姓一线清明。而他要做的,是不让这线断了。
偶尔他仍会梦见昔日靖察司的屋顶,沈辞白倚栏而立,卷简翻飞,身后是无尽灯火。他便醒于夜中,负刀再行。
他从不敢忘。
姬清仪,如今的身份,己不便言说。
她原籍无封,今则为皇亲之侧,掌一室密印,行一部文令,名为“内史副典”,实则掌朝中暗简传封,权极一时。
她的冷艳未变,眼神却多了深不可测。
往日她是沈辞白左右手,金简副使,兵法内务皆通。如今她言语更谨慎,行事更圆润,知如何与百官共饮,也懂得何时一字不发。
她不再提靖察司,不提百日案,更不提沈辞白。但每年百日祭日,她总会在太极殿西角,焚三炷香,默立无言。
她将一枚沈辞白遗留之佩钩,藏于宫中旧阁。
那是沈辞白昔年出巡时所系,金镶黑木,不值钱,却为信物。
她说:“我不是在纪念他,而是在提醒自己,我从哪儿来。”
朝堂如江湖,有时比江湖更险。
而她,如今学会了如何独立走得更远,却从未丢下——当初并肩之人。
钟无声,陵南侯世子,最不像贵族的贵族。
百日案后,他未封侯,也未归南,而是选在魏京西郊,置一片书坊,名曰“旧事坊”。
他表面风流不羁,夜夜饮酒,却私下搜罗旧简残卷,西处访人传录,试图将那段所有未能完整落于史册的故事,用他的方式写下。
坊内悬一匾:
“不书君王,只记无名。”
有人问他:“你也是权臣之后,为何要做这种事?”
他笑道:“因为有个人替我们做了他该做的事,剩下的事——得有人接下去。”
他不登台,不问政,但手中笔,却不输任何人。
他言:“江湖不止刀剑,也可为书。”
他们三人,或在庙堂,或在野,或藏于坊间,彼此多年未见,却心念一处。
沈辞白不在了。
但他们都清楚,他的信念尚在,他的文字己入天史。
江湖再见,或许永无再见。
可那种“我命由我”的坚持,那种“为死人留名”的倔强,那种在纸上流血、在简中求真、在权力最深处依旧不屈的理想——却在他们心中,烙下了永不褪色的痕。
有人说沈辞白是史官。
但他们知道——
他是江湖最后的侠。
他不为帝王书功,不为权贵立名,只为那一群无名者、沉默者、被忘却的人,写下一句:
“我在,我见,我记。”
他们不曾在沈辞白死后结拜,不曾共饮,不曾立碑。
但在各自所处之地,依旧为这天下守着一点清明,为那段热血的岁月守着一丝不灭的火光。
魏国的新纪元,正缓缓展开。
朝堂仍旧更替,江湖仍旧有人起落,山河仍旧多难。
可那一段岁月,那一纸百日简命,那一个孤身执卷的诏使,将永远铭刻在大魏的史页之上,也铭刻在所有见过他、信过他、陪过他的人心中。
——
江湖再见,或许就是不见。
但若某年风起雁门,雪落魏京,
你会记得,曾有一个人,不问生死,只问“谁为君王”,
他写下的,不只是答案,
而是整整一代人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