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在癸亥,正是深秋。
魏国,在历经连年政乱与百日查案之后,终迎来难得的安稳之世。
皇帝退居甘泉宫后,百官各归其位,朝中以“三议六辅”为政,兵、史、诏三权得以分流,新律新简相继颁行,昔日摇摇欲坠的朝纲,终于在一纸纸断案之下,重得凝聚。
江湖仍在,朝堂不宁,但至少,在沈辞白以死持简之后,这片风雨飘摇的土地,有了些许喘息之机。
……
李玄通,今人唤其“夜行副使”,官不在朝,职不显史,却在魏京、冀州、梁西三地设“夜察司”,收纳旧靖察残吏、流散文士,自行缉密断案。
他行踪无定,昔日火爆性子早被磨得沉稳。街巷百姓多以为他早己卸甲归田,可夜中突现之处,常有官绅悄然除名,旧贼暗道覆灭。
有人问他,为何不封官入朝。
他答:“沈大人那年敢辞‘问史官’,我总不能上赶着当‘听命官’。”
他笑言己忘旧事,实则案卷不离手。他常念一句话:“将来史书不写我,但我要让后人看不到那些‘该消失的人’。”
他知,沈辞白之志非求功,而在补失。
而他,正是沈辞白未竟之志的守夜人。
……
姬清仪,己封为“中台使”,辅掌诏房与皇简之律,是大魏法令最后一关。
她身着素青,端静如昔,言语却愈发简明。她不再独入权场,而是以一种几近冷淡的方式站在所有权力背后。
她曾是刀锋之上的女子,如今却是“能止百言”的静流。
她每月都会去靖察旧址一次,那一方早成碑坊的庭院,她只站片刻,无语,焚香即走。
她从不提沈辞白,但所有熟识她的人都知——她再未与他人结盟。
朝堂众说她冷情寡欲,唯钟无声一句戏言最贴切:
“她不冷,是她一生的盟友己死。”
而她也只回了七字:
“他若还在,你早死。”
……
钟无声,最不靠谱却最自由。
他封侯不受,权职不担,偏在魏京南设“旧史斋”,开坛授徒,广收文吏与坊间文人,立志编纂“未收史”。
人称“王史放客”,一手酒壶一手笔,却能三语评官,五字断策。
他于酒中谈旧人,笔下写旧案,有人笑他“写死人写疯了”,他却大笑道:
“死人不写,活人怎信?”
“沈辞白写的那一页,是给我这等人开的头,我若不接,简就白留了。”
坊中有一匾,亲书八字:
“纸薄笔冷,不负斯名。”
……
而真正令整个魏国感受到变化的,是百姓生活的回暖。
朝廷不再混战,税制被简,兵役有序,民间重启耕作之气。市集开张,学馆重建,举子之风再起于乡野之间。
天子再未立大功,却于庙堂之外刻下一句:“国以人为本。”
这句原是沈辞白旧言,今被皇帝采录入《历政断简》序章,名为《问史小序》,列于新律之前,为大魏百官启读。
有人传,此段非帝自撰,而是沈辞白遗稿。
皇帝不答,但从不否。
……
而沈辞白的名字,也逐渐从朝议中淡出。
史中有他,口中无他。
庙堂不再提他之名,却皆奉他之法。简中每记一“无名官”,实为他所首倡;每废一“诏内赐死”,实为他所终结。
他不在了,功也不显,但他留下的,不是身前之威,而是死后之响。
一代人死于史中,一代人活于史上。
他做的是后者。
……
城南白露台边,立一碑。
无字,三丈七尺,坊间称“简魂碑”。
每年春日,少年拜谒者多,文吏讲学于侧,老人则言:
“这是沈大人的碑。”
“但他不要字。”
“因为写字的——该是你们。”
……
魏国仍未太平,江湖亦未尽息。
但这江山上,终于有了一种东西,被称作“理想”。
它源于沈辞白死前所写最后一句:
“我愿万骨成灰,不愿此国无人写。”
风吹纸落,余音不散。
正是:
家国清明,不在一朝;余音绕梁,只在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