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十七分,供桌上的白蜡烛第三次熔断灯芯。火苗在穿堂风的吹拂下剧烈晃动,橙红色的光影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在素白的墙壁上翩翩起舞。李智握着镊子的手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夹起断芯,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承载着无数回忆的易碎珍宝。随着断芯被取出,火苗突然蹿高,照亮了供桌上那只古朴的椰壳碗 —— 里面盛着的清水己蒸发过半,水面上漂浮的薄荷叶边缘卷起,蜷缩的形状像极了奶奶生前那本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账本,每一个孔洞都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栩栩坐在阳台台阶上,背抵着冰冷的玻璃门。她那件黑色卫衣的帽子兜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下巴上那颗显眼的小痣 —— 她曾俏皮地说那是 "奶奶点的朱砂痣"。此刻的她宛如一尊沉默的雕像,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
"要换蜡烛了。" 李智轻声提醒道,一滴滚烫的烛泪滴在他的指尖,烫得他微微皱眉。但这点疼痛与内心的沉重相比,显得微不足道。他看着那逐渐黯淡的烛光,仿佛看到了生命的流逝。
栩栩没有回应,只是机械地揉搓着手里的薄荷叶,叶片发出 "簌簌" 的轻响。这声音竟与记忆中奶奶摇蒲扇的声音奇妙地重合,让李智的思绪不禁回到了那些温馨的过往。李智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卫衣口袋上,发现那截红绳又滑出了一截,铃铛被她紧紧攥在掌心,金属表面印着细密的指纹,如同奶奶围裙上纵横交错的针脚,记录着岁月的痕迹和浓浓的爱意。
灵堂里,穿香奈儿套装的表姐姿势愈发扭曲,忽然发出一阵响亮的鼾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倾斜。只听 "啪嗒" 一声,她的高跟鞋重重落地,惊醒了蜷在她脚边的黑猫。黑猫不满地伸了个懒腰,琥珀色的眼睛里透着一丝不悦,优雅地跳上供桌,尾巴不经意间扫过椰壳碗,清水晃出几滴,在铺满香灰的桌面上画出蜿蜒的痕迹,宛如一幅抽象的水墨画,又像是命运的轨迹在不经意间发生了转折。
"咪咪下来!" 糖糖从角落爬起来,头发乱得像鸟窝,眼神中充满了惊慌,"阿太说黑猫会勾走魂灵!" 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黑猫转头看向糖糖,绿眼睛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幽光,仿佛藏着无数神秘的故事。它忽然纵身跃向阳台,轻盈地蹭过栩栩的膝盖,然后蹲在晾衣绳下,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仿佛在安抚着这个悲伤的空间。
栩栩终于开口,声音像浸在凉水里的纱布般沙哑而冰冷:"小时候怕黑,奶奶就在我床头系了这个铃铛。" 她拉动红绳,铃铛发出破碎的 "叮铃" 声,混着雨丝敲打玻璃的声音,如同远处渔村传来的更夫梆子,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穿越了时空,带着浓浓的思念。
李智望向晾衣绳,蓝布围裙果然己经不见了踪影。空空的绳头在风里晃荡,雨滴顺着尼龙绳滑落,砸在阳台地板上,形成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像极了奶奶生前缝在围裙上的补丁,每一个补丁都承载着一段温暖的回忆,一段无法忘怀的亲情。
"表姐说要烧掉所有衣服。" 栩栩忽然捏紧薄荷叶,叶脉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她说阴气会附在布料上,影响风水。"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和不甘。
"你打算怎么办?" 李智捡起黑猫碰倒的椰子糖罐,罐身映出栩栩扭曲的脸,那是被悲伤和愤怒扭曲的面容,让人心疼不己。
她沉默许久,低头盯着叶片上的虫洞,眼神中充满了眷恋和哀伤:"昨天在衣柜里发现,她的蓝布围裙口袋里还塞着半块椰子糖。" 她的指尖轻轻着虫洞边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奶奶的掌纹,"这是我上周给她的,她说要留到过年给糖糖吃,可自己偷偷藏了一块。" 回忆起这些,栩栩的眼眶不禁了。
灵堂里,表姐的 LV 包突然传出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了所有人。她猛地坐起,手忙脚乱地翻找手机,慌乱中粉饼盒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片。昂贵的化妆品散落一地,仿佛也在诉说着此刻的混乱。
"喂?张总啊... 对,我在老家... 什么?巴黎时装周提前了?" 她踩着高跟鞋踉跄着走到阳台,浓郁的香水味瞬间盖过了线香的气息,"不行,我至少要待到出殡... 什么?名额不能保留?"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无奈。
随着对话的进行,表姐的情绪愈发激动,争吵声突然拔高:"什么叫我不重视亲情?我连夜坐飞机回来!现在是工作重要还是死人重要?"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灵堂里压抑的寂静。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灵堂里格外响亮,让所有人都噤了声。李智看见栩栩的父亲站在表姐面前,手还悬在半空,眼镜歪在鼻梁上,眼中满是愤怒和失望。这位平日里温和的长辈,此刻被表姐的话彻底激怒了。
表姐捂着脸,泪水混着睫毛膏流下,声音带着哭腔:"姑丈,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巴黎时装周..." 她试图解释,但话语中充满了无力感。
"滚!" 父亲的声音像暴雨中的惊雷,充满了威严和愤怒,"明天出殡前,你给我消失在这房子里!" 他的声音在灵堂里回荡,震得每个人的心里都一颤。
糖糖吓得躲进李智怀里,手里的彩铅在他裤腿画出歪歪扭扭的金线,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小女孩的恐惧让人心疼,也让这个悲伤的夜晚更加沉重。
栩栩忽然起身,走进灵堂,从供桌下取出蓝布围裙 —— 不知何时,它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竹筐最底层,上面还盖着奶奶的老花镜。这两件物品承载着太多的回忆,此刻显得格外珍贵。
"给你。" 她把围裙塞进表姐怀里,语气平静得让人害怕,"拿去改抱枕吧,记得留个口袋装薄荷。" 她的眼神中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表姐愣住,指尖触到围裙上的油渍,那是奶奶做饭时留下的痕迹,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栩栩,我..."
"走吧," 栩栩转身望向奶奶的遗像,眼神中满是疲惫和释然,"赶早班飞机还来得及。" 她知道,有些事情己经无法挽回,有些话也不必再说。
大年初西,卯时三刻,雨终于停了。天空被雨水洗涤得格外澄澈,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薄荷混合的清新气息。送葬队伍在椰树大道集结,道士的电动车换上新电池,《大悲咒》的旋律里夹杂着电流杂音,在寂静的清晨回荡。这特殊的音乐,仿佛是为逝者送行的挽歌。
李智举着白纸幡,竹竿上的纸花被露水沾湿,沉甸甸地垂着,仿佛也在为逝者哀悼。每一朵纸花,都寄托着生者的思念和祝福。糖糖牵着妹妹的手,兜里装着叠好的花边元宝,每走一步,元宝角就从裤兜露出,像展翅的蝴蝶,为肃穆的队伍增添了一丝童真。小女孩们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意义,但她们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阿太的爱。
"现在的年轻人啊," 穿黑旗袍的阿婶凑近李智,嘴里叼着根牙签,眼神中满是不满,"办丧事还穿高跟鞋,成何体统!" 阿婶的话语中带着老一辈的传统观念,对表姐的行为表示不理解。
"阿婶," 糖糖仰头看她,眼中满是好奇,"表姐的高跟鞋会扎破阿太的元宝吗?" 小女孩天真的问题,让这个沉重的时刻多了一丝别样的色彩。
"瞎说!" 阿婶瞪她一眼,语气严厉,"元宝是给死人用的,活人穿什么鞋关死人什么事!" 阿婶的回答虽然首白,但也反映出人们对生死的不同看法。
李智注意到,阿婶手里攥着串佛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 "往生" 二字,磨损得发亮,显然被她经常。她的袖口露出半截红绳,和栩栩的平安绳款式相同,只是更旧,绳头结着死扣,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悠久的故事。这些细节,都透露出阿婶对逝者的怀念和对生活的感悟。
队伍拐过街角时,忽然传来汽车鸣笛。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缓缓摇下,露出表姐化着浓妆的脸,眼中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栩栩,我... 对不起。"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和后悔。
栩栩停下脚步,晨光在她发顶镀上金边,为她增添了一丝神圣的光辉。黑猫不知何时跳到她肩头,尾巴卷着她的脖子,像是在给她无声的支持。"回去吧," 她轻声说,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奶奶说过,穿高跟鞋的姑娘要走水泥路。" 这句话,既是对表姐的原谅,也是对奶奶的怀念。
表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默默地点点头,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清晨的凉气。轿车驶过送葬队伍时,李智看见后视镜里表姐的脸,眼角还挂着泪珠,却在补口红,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现实与情感的激烈碰撞。表姐的行为,或许代表着许多人在生活和情感之间的挣扎。
糖糖忽然指着天空,尖声喊:"彩虹!"
众人抬头,只见乌云裂开道缝隙,一道绚丽的七色彩虹挂在天幕,最下方的红色恰好落在栩栩肩头,仿佛是上天给予的温暖拥抱。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逝者送行。
栩栩摸出薄荷种子,忽然想起奶奶的话:"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种薄荷。" 她的手微微颤抖,种子从指缝滑落,掉进路边的排水渠,混着雨水流向大海。"奶奶,这是您的星星。" 她对着彩虹挥手,眼神中充满了不舍和祝福,薄荷种子在阳光中闪了闪,像坠入人间的星子,带着她对奶奶的思念,奔向远方。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美好的瞬间,感受着生命的轮回和爱的延续。彩虹渐渐消散,但那份温暖和感动,却永远留在了每个人的心中。这道彩虹,不仅是自然的奇迹,更是生者对逝者的美好祝愿。
下午三点,海口机场安检口。卖椰子糖的阿婆换了件蓝花衬衫,槟榔汁染透了嘴角的皱纹,她热情地招呼着李智:"小伙子,再来袋糖吧,新炒的椰丝味。" 阿婆的笑容里,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不了," 李智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上次的还没吃完。" 他的话语中带着感激。
阿婆忽然凑近,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参加完白事要吃点甜,去去晦气。" 她往他兜里塞了块糖,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这是我自己做的,没卖的。" 阿婆的举动,让李智感受到了陌生人的温暖。
候机厅里,抱着婴儿的正在给孩子换尿布,婴儿的哭声引来侧目。"别闹," 轻声哄着,眼神中满是温柔,"再哭,天上的太奶奶要下来打你屁股了。" 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孩子的爱和对逝者的怀念。
"她能听见吗?" 李智接过递来的湿巾,擦着裤腿上的彩铅印,好奇地问道。
"当然能," 笑着说,眼中闪烁着光芒,"我奶奶走时,这孩子还在我肚子里,现在每次哭,天花板就会掉灰,像奶奶在摸她的头。" 的回答,让李智感受到了生命的奇妙和亲情的延续。
飞机穿越云层时,李智摸出薄荷种子,塑料包装袋上印着 "海南特产" 的字样,油墨被雨水洇开,仿佛是时光留下的印记。他给栩栩发消息:"种子己经登机,预计傍晚抵达龙州机场。"
很快收到回复,是张自拍:栩栩戴着奶奶的老花镜,坐在菜园的竹椅上,面前摆着改好的围裙抱枕,口袋里露出半截薄荷叶。"表姐走前哭了," 她写道,"说抱枕上的油渍像抽象画。" 栩栩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释然和对未来的期待。
龙州的黄昏来得很早,母亲正在给薄荷盆栽浇水,黑猫蹲在窗台上,尾巴扫过标签 "海南来的星星",动作悠闲自在。父亲捧着本《茶艺大全》,手指停在 "薄荷茶" 那页,旁边放着奶奶的搪瓷杯,仿佛在回忆着过去的时光。
"水温八十度最合适。" 父亲忽然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怀念,"你奶奶泡茶总说这句话。" 父亲的话语,让李智感受到了父母对奶奶深深的思念。
李智转身,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在夕阳下闪光,像落在黑发上的薄荷花瓣,美丽而又让人心疼。远处的楼群间,最后一缕阳光正缓缓消失,他忽然想起栩栩的话:"死亡不是黑夜,是让爱变成星星,照亮别人的白天。"
夜幕降临时,薄荷种子埋进了花盆。李智躺在卧室,听着窗外的风声,隐约夹杂着铃铛的轻响,混着薄荷的清香,仿佛奶奶在耳边轻声说:"睡吧,明天会有新的星星发芽。" 在这宁静的夜晚,生命的轮回仍在继续,爱也将永远传承下去。每一个生命的逝去,都意味着新的开始,而爱,将永远在记忆中闪耀,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