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李伯的叩门声比往日轻了三分。
苏玄机正替顾清棠处理袖间被鬼爪划破的丝帛——昨夜祭坛里那活死人的指甲带毒,虽未伤着她,却在青缎上留下两道焦痕。
听见动静,他抬眼正见李伯掀帘而入,老仆佝偻的脊背绷得笔首,袖口沾着星点泥渍,显然天不亮就跑了好几处。
"公子,"李伯压低声音,枯瘦的手按在腰间布囊上,"二十年前故去的周管家,老奴翻到他当年的账本子了。"他从布囊里抽出一本泛黄的账册,纸页边缘泛着茶渍,"每月十五,他都记着'西郊采买',可当年顾家的庄子全在城南。
老奴寻了几个还在世的旧仆,都说周管家那时候总往废弃的三清观跑,怀里总揣着个黑布包......"
"摄魂教的人惯用三清观做幌子。"苏玄机指尖停在顾清棠的袖扣上,指节轻轻叩了叩案几。
他昨夜在祭坛里见过摄魂教的鬼面图腾,和李伯说的"黑布包",此刻在脑海里叠成一片阴云。
顾清棠放下手里的短刀——她正借着晨光擦拭刀刃上残留的黑血,刀身映出她紧抿的唇线:"那观子我小时候跟母亲去过,说是求子灵验,实则早败落了。"她伸手将短刀插入腰间暗鞘,动作利落得带起一阵风,"现在去。"
青石板路沾着露水,两人乘的马车绕开主街。
苏玄机掀开车帘时,正看见顾清棠握着剑柄的指节泛白——她总在紧要关头习惯性摸剑,这是他观察了三个月才发现的小习惯。
"怕?"他故意问。
"怕你分魂术用多了又流鼻血。"顾清棠偏过头,耳尖却红了一瞬。
道观的断壁比记忆中更颓败。
残碑倒在野藤里,"三清"二字被青苔啃去半边。
苏玄机站在荒草齐膝的庭院中央,能闻见风里飘来的腐木味——和祭坛地道里的气息,像极了。
"守着。"他对顾清棠说,反手扣住她手腕。
她的脉跳得稳,倒比他快了半拍。
分魂术运转时,后颈的金鳞胎记微微发烫。
苏玄机闭眼前最后看见的,是顾清棠站在破门口的身影,腰间短刀出鞘三寸,晨光穿过她发间的银簪,在青砖上投下一道冷冽的光。
魂体离体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
分魂穿透东厢房的残墙时,墙皮簌簌落下,顾清棠在外面低呼了一声"小心",声音像被揉碎的棉絮,飘进他虚无的魂体里。
记忆残片来得猝不及防。
画面里是二十年前的秋,顾家二爷顾明远穿着月白湖绸衫,正跪在满地香灰里。
他对面坐着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面具眼洞处泛着幽蓝,像极了祭坛里那活死人的眼睛。
顾明远双手捧着一本黑皮秘籍,封皮上的鬼面图腾正在渗血:"大人,这是顾家历代管账的手札,盐引、田契......全在里面。"
"很好。"面具人开口时,声音像两块磨盘相蹭,"等顾家倒了,你就是新的家主。"
"那苏玄机......"
"一个赘婿,也配挡路?"面具人抬手,指尖燃起幽蓝鬼火,"等他分魂术用到第三层,本教自会收了他的魂。"
苏玄机的魂体猛地一颤。
分魂术的秘密,竟连顾家人都不知道,摄魂教却了如指掌?
"玄机!"
现实中的唤声撕裂记忆。
苏玄机睁眼时,顾清棠正扶着他的肩,帕子按在他鼻尖——果然又流了血。
她的手在抖,却还在强作镇定:"分魂术不是这么用的,你......"
"顾明远。"苏玄机抓住她的手腕,血珠滴在她手背,"二十年前,他就投靠了摄魂教。"
顾清棠的瞳孔骤缩。
她望着远处残碑,忽然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比刀还冷:"难怪母亲临终前说'家贼难防',原来这贼,早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藏了二十年。"
回府的马车上,苏玄机把分魂术看到的画面说了个大概。
顾清棠始终望着车外,首到马车拐进顾府角门,她突然转身抓住他的衣襟:"今晚我布暗桩,你放消息说东宫玉佩重现。"她的指甲掐进他肉里,"引蛇出洞。"
子时三刻,厨房的灶火早熄了。
伪装成厨娘的刺客摸黑潜进账房时,根本没注意到梁上垂下的一根细丝——顾清棠的袖扣。
她刚摸到账本,后颈一凉,短刀己经抵在喉间:"谁派你来的?"
"顾......顾三房的表亲。"刺客抖得像筛糠,"他们说顾家要换家主,让我偷......偷盐引底册......"
苏玄机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捏着方才从刺客身上搜出的鬼面帕子。
他垂眼时,玉佩在衣襟下发烫——那是母亲的遗物,此刻倒像一团火,要烧穿他的胸腔。
"清棠,"他转身对顾清棠笑,可那笑里没半分温度,"去把账房的人全换了。
明儿起,所有账本都过你手。"
三日后的卯时,李伯的叩门声比往日急了三分。
苏玄机正在替顾清棠补那截被毒爪烧坏的袖缎——他跟铁口张学过针线,毕竟流浪时总需自己补衣。
听见动静,他抬头正见李伯掀帘而入,老仆的白胡子都在抖,手里攥着半张染血的密报:"公子,金陵城外三十里,有支打着'清君侧'旗号的私兵......"
"多少人?"苏玄机的指尖顿住,绣针"啪"地断在缎子上。
"五千。"李伯喉结动了动,"领头的,是......是摄魂教的人。"
顾清棠从内室出来时,正看见苏玄机捏碎了茶盏。
青瓷碎片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望着窗外顾府的飞檐:"他们等不及了。"
"要我调顾家护院?"顾清棠摸向腰间短刀。
"不。"苏玄机突然笑了,金鳞胎记在晨光里泛着淡金,"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他转身握住顾清棠的手,将染血的袖缎塞进她掌心,"去请大夫人、二老爷,还有清棠,今夜戌时,正厅议事。"
顾清棠望着他掌心的血,又望着他眼里的光。
她突然明白,昨夜他说"要保全顾家,我必须以东宫之名重出江湖"时,不是告别,而是——
他们的江湖,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