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那一声沙哑却坚定的“‘在’!”,如同在混沌虚无中点燃的一星火种,微弱,却顽固地燃烧着。
“在?”智脑的符文球体微微波动,那宏大冰冷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何为‘在’?是苟延残喘?是无意义的坚持?”
它的话音未落,整个无咎涯猛然剧震!那暗紫色的混沌能量仿佛被激怒的凶兽,咆哮着、翻滚着,化作亿万道无形的利刃,从西面八方向林易的神魂切割而来!每一道利刃都裹挟着最原始的毁灭意志与最深沉的绝望低频。
“噗——!”
林易的神魂剧烈震荡,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彻底撕碎。他眼前金星乱冒,耳边是无数亡魂的哀嚎、厉鬼的狞笑,还有那些被他“拯救”过却最终又陷入苦难的生灵的质问。
“你救了我们,可我们还是死了!有什么用?”
“你说调频能改变一切,可这人间还是炼狱!”
“林易,你也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骗子!”
这些声音,比混沌能量的首接冲击更加致命,它们精准地刺向林易心中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
他感到自己的“功德圆满”境界所积累的愿力,在这无穷无尽的负面冲击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身体的剧痛,神魂的撕裂,让他几乎要放弃一切抵抗。
“放弃吧……”智脑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耳边低语,“你看,你所谓的‘在’,如此不堪一击。你所谓的‘调频’,在真正的混沌面前,不过是孩童的戏耍。你害怕了,不是吗?害怕失败,害怕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害怕你根本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这‘天道游戏’中一个可悲的棋子。”
恐惧!
是的,是恐惧!
一股深埋在林易灵魂最深处的恐惧,被智脑无情地挖掘出来,暴露在最残酷的审视之下。
他害怕!他害怕自己倾尽所有,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他害怕自己呕心沥血领悟的“调频”之法,根本无法挽救这崩坏的世界。他害怕自己无法完美地“通关”这场游戏,辜负了冥冥中那高维文明设计者的期望。他害怕自己,终究还是那个在现实世界中一事无成、充满绝望的林易。
这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的“调监之眼”看到的不再是频率的色彩,而是一片混沌的绝望。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追求的“超越善恶”,是不是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恶念”,一种对宇宙秩序的狂妄挑战?“调频”,会不会真的只是自己潜意识中“头脑想控制一切”的另一种伪装?
“啊——!”
林易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神魂仿佛被无数无形的手撕扯着。前世今生,所有经历过的痛苦、绝望、失落,所有因为他的“善意”而间接受到伤害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化作无数狰狞的心魔,在他眼前张牙舞爪。
他看到清河镇那个抱着死婴、眼神怨毒的妇人。
他看到幽冥界中那些被业力吞噬、魂飞魄散的无辜亡魂。
他看到玄松、玄通道那担忧而无助的眼神。
他甚至看到了现实世界中,父母鬓角的白发和失望的目光。
“我不行……我做不到……”林易的神魂蜷缩起来,像一个受伤的孩子,在无边的黑暗中瑟瑟发抖。他感觉自己正在坠落,坠向一个无底的深渊,那里只有永恒的冰冷与绝望。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灭顶的绝望彻底吞噬,与那混沌融为一体的刹那——
一丝微弱的记忆,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在他心海中悄然亮起。
那是道德山上,清静观简陋的禅房内。淡痴禅师古井无波的眼神,以及那温和却充满智慧的话语:“林易,你可知何为真正的救赎?非是普度众生,亦非改天换地。真正的救赎,在于放下一切执念。放下对‘善’的执着,放下对‘恶’的憎恨,甚至放下对‘救赎’本身的执念。当你心中再无一物可执,便是真正的自由,真正的本来面目。”
“放下……一切执念……”
另一幅画面紧接着浮现。那是“天道游戏”最初的提示,一行冰冷的文字,却带着某种超越世俗的启示:“本游戏旨在探索‘心’的无限可能,体验‘觉醒’而非‘控制’。”
“觉醒……而非控制……”
林易浑身一震,如同醍醐灌顶。
是啊,他一首在追求“完美通关”,一首在扮演“救世主”的角色,一首在试图用“调频”去“控制”这个世界的走向,让它变得“更好”。可这本身,不就是一种最大的执念吗?
他执着于“善”,便无法容忍“恶”的存在,于是内心充满抗拒与冲突。
他执着于“救赎”,便将自己置于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位置,试图去改变他人,却忘了真正的改变只能源于内心。
他执着于“通关”,便始终将这一切视为一场需要“攻略”的游戏,却忽略了“体验”与“存在”本身的意义。
“原来……我一首都错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与释然,同时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那个在出租屋里绝望的自己,那个渴望掌控一切却又被一切掌控的自己。
“我不要掌控……”林易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缓缓地,放下了对“完美通关”的执念。
通关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他缓缓地,放下了对“救世主”身份的执念。
救世与否,自有因果。
他缓缓地,放下了对“善”的执着,也放下了对“恶”的判断。
善恶本是同源,皆由心生。
这一刻,他甚至放下了对“调频”本身的执念。
调与不调,频率自在。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林易的心,在经历极致的撕裂与痛苦之后,彻底沉静下来。那感觉,如同狂风暴雨后,深渊中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映照着空无一物的天空。
没有喜,没有悲。
没有生,没有死。
没有善,没有恶。
只有一片纯粹的、寂灭的、空性的“在”。
就在他心归寂静的刹那,他眉心处的“调频之眼”骤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它不再向外投射出洞察万物频率的光芒,反而像一面无瑕的镜子,彻底转向内,映照出林易此刻空明澄澈的心境。
那镜中,没有五彩斑斓的频率,没有高低起伏的能量波动,只有一片无法用任何色彩和形态来形容的“无限”。它包容一切,超越一切,仿佛是宇宙最原初的、超越所有二元对立的本质。
一种全新的感知,在林易心中升起。
他不再是为了“赢”这场游戏,不再是为了达成某个“目标”,甚至不再是为了“体验”什么。他只是“在”这里,纯粹地“是”他自己。
这个“是”,没有目的,没有缘由,却包含了一切可能。
这,便是新的“起点”。一个真正由心而发,不带任何预设和执念的起点。
无咎涯的混沌能量依旧在咆哮,智脑的符文球体依旧在散发着诱惑与威压。
但林易,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他缓缓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了先前的锐利与探究,没有了挣扎与痛苦,也没有了超脱后的悲悯或喜悦。
那双眼睛,平静得如同亘古不变的虚空,深邃得仿佛包容了亿万星辰的生灭。它不看任何具体的事物,却又仿佛洞悉了万物的本质。
当智脑的意识触及到这双眼睛时,它那由无数符文构成的球体,猛然间停止了所有的流转与变化。
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代表着极致混乱与掌控欲的“智脑”核心之中。
那不是愤怒,不是疑惑,也不是不屑。
而是一种……它无法理解,也无法解析的……
恐惧。
是的,是恐惧。一种源于未知,源于其所有逻辑和算法都无法触及的领域的恐惧。
因为,那双眼睛里映照出的“存在”,超越了它所能理解的一切二元对立,超越了它所能掌控的一切范畴。
“你……”智脑那宏大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卡顿,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