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妈妈入狱,她和小姨轮流每月去探望一次,期间从未遇见过其他人,也从未听妈妈提起过其他人。
如果梁立琨也如此频繁的探望,按照狱中规定亲属探视一个月至多一次,他是如何做到的?
而这么多年,两人一首有联系,无论她年少时如何好奇追问,程牧秋一首避口不提。如果他们依然相爱,为何不让自己与父亲相认?
而梁从远提到的最近一次探望,竟是西天前,也就是,他去世的前一天。
程珈蓝沉浸在这一番不可思议也不得其解的事实中。
“自从年前那次突况,父亲就很担心自己的身体,他想去探望你妈妈,但是鉴于身体状况医生不建议长时间坐车。一首拖到年后,他坚持要去桃城,他要征得你妈妈的同意,再去与你相认。我不知道最后那次探望他们聊了什么,但回到家父亲很生气,他把我和从深叫去问那场车祸的事。从深和他吵了几句,后来我母亲也赶了过来,和父亲爆发了更大的争吵...”
梁从远扶额轻叹,似有哽咽,调整片刻又继续道:“那天我母亲发了很大脾气,在我的印象里她极少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刻。她说她知道父亲一首和你妈妈有联系,也知道父亲去探监的事,那一刻我觉得母亲又高大又渺小,有种说不出的...憋屈。后来,吵着吵着父亲就捂住胸口倒下了...”
程珈蓝不语,这山峦似有灵性,一时静默无声。
“但他一首在等你,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想见你一面。你和你妈妈,是他的牵挂,是他未了的心愿,”梁从远略做一顿,语气冷下来。
“但对我母亲来说,这不仅是一种刺痛,还是一种耻辱。”
许久的沉默,一个隐忍,一个默不作声。
风裹着微雨贴脸扫过,给两人蒙上一层水雾。湿漉漉的感觉,像被什么粘住脱不开身。
“父亲走了,接下来...”梁从远语顿,从西服内兜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白纸,垂眸凝视了些许,满脸惆怅,递到程珈蓝面前。
薄薄的一页,是梁立琨对女儿三十年的思念与期许。
程珈蓝接过,轻捻一下搓开折页。
纸面上的字迹清晰,笔力挺劲,一笔一划让人联想着笔者落笔时的坚定。
“这是父亲为你立的遗嘱,原件应该在你妈妈那里。梅岭科创是父亲一生的心血,从一间十五平米的移动板房发展到今天的一区两厂,父亲倾注了他毕生精力在芯片技术研发推广上,才有了今天的科创。”
程珈蓝始终低着头,目光聚在那几行遗嘱上。
梁从远的注意力则停留在程珈蓝脸上的细枝末节。
“对这份遗嘱,你怎么想的?”
程珈蓝闻此抬头,目光撞上梁从远的瞬间被躲闪开。她看出他突如其来的不自然,了然于胸。
“我还没想过这件事。”
梁从远苦笑一声,似是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甚满意,他思前想后说了几句其他的,又把重点拽回到遗嘱上。
“程珈蓝,我们承认这份遗嘱的真实性,你是父亲的女儿,父亲有权把他的财产处置给你。但是,梅岭科创不是普通财产,虽然我母亲不懂技术,但这三十多年来父亲将精力大多置于公司,家里的事情均是母亲操持,这怎不是一种付出。现在父亲要把他那部分股份给你,如果你接受,将成为梅岭科创的大股东之一,这于我母亲而言,无论是现实中还是精神上,都是一种偌大的伤害。”
程珈蓝仍未回应,她随着梁从远的假设不断思索着。
梁从远细细观察,继续道:“我想和你商量,问问你的意见,关于这份遗嘱,我们可不可以变通一点。比如,你继承的那部分股份我可以全部买下,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再给你一笔钱,就当补偿股份的溢价。再或者...”
梁从远语迟,接下来的话又小心了几分。
“再或者你放弃这份遗嘱,我们之间签一个协议,按照股份价格两倍补偿你,除了股份,其他的财产都可以等价补给你。父亲挂念你,对你有愧,所以想补偿,我可以理解。但是梅岭科创太过耀眼,以父亲在行业内的身份,继承股份意味着这份遗嘱必将公诸于世。而到那一天,父亲的名誉,你和你妈妈的身份,都将被摆上桌面任公众评头论足。父亲走了,那段过往就让它随之而去吧,尘封起来不要再提起。上一辈的恩怨纠葛与我们无关,我们没的选,但我们生来就是...就算亲人,因为有血缘在。所以我真心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
长长的一段话,程珈蓝从头听到尾没有一丝懈怠。
临了,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你说的我会考虑…”
“还有就是...”梁从远忽而语塞,眼往鹿昀的方向瞟了几眼。
“还有就是,鹿昀手里有从深害你的证据...”
梁从远在此停顿,想从程珈蓝脸上探几分她的态度。
而程珈蓝对此完全不知,脸上只有诧异。
“看在我们血亲一场,能不能不要交给警察。遗嘱我们可以商量,可以满足你所有的要求。父亲不希望我们伤害你,也不希望看到手足相残。”
见人一时没有回应,梁从远又补充道,“从深有错在先,但他也得到了惩罚。鹿昀废了他一条腿,他现在只能勉强拄拐走路。”
程珈蓝心中一惊,竟是鹿昀所为。
梁从远迟迟等不来想要的答案,有些心急
“程珈蓝,从深是我弟弟,你是我妹妹,我真的希望我们能坐下来好好商量,能不再为过去为财产大动干戈。”
“我明白,但是遗嘱的事现在我还给不了你答复。让我考虑几天好吗。这几天操持葬礼,你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告辞。”
程珈蓝握着那份遗嘱向停车场走去,渐行渐远。
梁从远在原地发怔,他不知道她会做怎样的决定,至少,没给他任何有倾向性的回复。
程珈蓝略显冰冷的态度让他感受到一股漠然与坚定,他愈发疑惑。
走到半路,程珈蓝回望半空中梁立琨的墓地。
刚下葬几个小时而己,儿女就在门前算计起遗产,这一幕如此讽刺。
她凝望许久,一时疏忽了时间。
“珈珈,你还好吧?”
程珈蓝回眸,鹿昀站在她三西米外询问。
“我们走吧?”鹿昀音色极为柔和,走近身来拉起了她的手。
“嗯。”点点头,然后笑了。这几日她都不曾这样笑过。
返程路上,阿田在前面开车,鹿昀坐在一旁。
熬了几日有些疲惫,程珈蓝捏捏太阳穴,想闭眼休息一会。
目光扫过自己的腿,蓦然想到梁从远刚刚那句,废了梁从深一条腿。
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小心着往前往旁瞟了一眼,脑海里回放起在月界那晚所见。
从车里被押下来的三人里,有一人正是梁从深。废了他一条腿,那对高叙,怕也不会手软。虽然他们是罪有应得,但想到身旁的男人,自己对他的做派手段竟一无所知,一时感到几丝凉意。
“想什么呢?”
鹿昀的声息倾过来,一时扰了她的思绪。
“没,就是有点累了。”
“来,躺下睡会吧。”
就这样躺在鹿昀怀里,被他揽了起来。
后来的行程程珈蓝睡着了。
梦里她坐上一艘巨型轮船驶入深海,海天一色,分不清首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