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信息有没有发送成功。
假如没有成功,我希望陈老师能记得我跟她的约定。
从L市赶过来,加上转车等车的时间,需要六个小时。
陈老师会在我失联一天后,帮我报警。
不知道我这种级别的失踪,又不是首系亲属报警,又没有真实证据,警察会不会立案。
我妈和我弟应该没那么快,三天就把我卖了吧。
“说话啊!又发什么呆?傻了吗?在外面玩了两年,魂丢在外面回不来了吗?”
是我那暴怒的妈妈。
“有钱买手机没钱往家里寄!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爸死了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你怎么好意思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
“说,其他钱藏哪里了?是不是这个手机里?”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每个指头都在手机屏幕上按半天,但始终解不了锁。
她会用手机,爸爸死了,那么爸爸的手机应该在她手里。
所以她会用手机。
她又揪着我的头发抓住我的头,拿着手机对着我的脸扫了半天。
好厉害,还知道扫脸解屏。
她抓来抓去,根本没把我当个人。
所以,在她恼羞成怒又要打过来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个贱骨头,还敢还手!天宝!天宝,你姐要打我!”
弟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刚刚竟然不在家。
这么晚了,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出去做什么了?
十一黄金周不上课,他一个初中的孩子没有作业吗?
他一个低保户家庭的孩子,谁给他买的至少几千块的摩托车?
他才十二岁,骑摩托车上路,没人管的吗?
孙天宝进来了。
他看着我妈手里的手机,脸色更难看了。
“嫁人,还是去找孙世鹏?我去孙世鹏家要到了他的号码,没打通,但是去年他又要走了三个人。
跟你一起去的那两个,说好的十万块己经拿到了。
如果嫁人,彩礼要的高,不一定能找到好人家,嫁过去挨打挨饿,家里都帮不了你。
找孙世鹏,他答应给三十五万的,就算现在少点,三十万,二十五万总有的。
比嫁人强,是不是?”
半大的孩子,讲话己经头头是道了,两年前,他成绩还不错,大伯说,我们孙家这两房人,总算要出个大学生了。
是聪明啊,分析利弊,头头是道。
“为什么不能是读书呢?我考上大学,不是能赚更多的钱?也一样能让你们过好日子。”
我试图跟弟弟讲一点最普通的道理。
像我以前跟他交流的那样。
明明还是个孩子,可是我话说完,他脸上一下子就显现出来的不耐烦,跟我爸脸上,以及村子里无数爸爸的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这就是琪琪说的,爹味吧。
“怎么就是跟你讲不明白?出去两年,脑子坏掉了吗?你考上大学有什么用?你几岁了?上完大学20多了,嫁人了,跟老孙家还有什么关系?
你赚的钱,你的学历,都跟老孙家没关系了。白给你未来婆家读书,为什么,不亏吗?”
我眼睛里似乎涌满了泪水,昏暗的灯光下,我曾经视作暗淡生命中一丝光线的弟弟,满脸糊到我看不清。
我曾经期待他能长成顾云帆那样,干净文气风度翩翩的大男孩。
我竟然还试图跟他讲道理。
我问他:“孙世鹏带的都是女的,出去做什么你知道吗?
做什么行业能让一个初中毕业的女人一年赚十万,并且孙世鹏也有的赚?
那些出去的女孩子回来过吗?你问过她们外面的日子好过吗?”
孙天宝突然就暴怒了:“没回来又怎么了?钱不是到位了!?你怎么就不能为我考虑考虑?!
爸死了,死了就死了,也活不过来了,我怪过你一句吗?你怎么就不能跟别人姐姐一样,好好赚两年钱,给家里做点贡献,然后老老实实嫁人?!
你管别人在外面做什么工作?有钱寄回来就行!?为什么别人能做你不能做?你比别人少手少脚了吗?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自私!?你能不能为这个家考虑点?!
好好跟你讲你就是听不明白吗?
一定要让我跟别人家的弟弟一样,把你打个半死,你才老实听话吗?
是不是我小时候对你太好了,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妈说的没错,你就是个贱骨头!对你越好,越不知好歹!”
我有大段的话想说。
我有很多道理可以讲。
但是我一个字都不想讲了。
这根深蒂固的恶意,这把女儿当做私有财产的恶习,女儿可以献祭一切的语境,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扭转。
我做不到。
“快,这个小贱可能是叫人来帮忙了,你快看看这是谁发来的。”
应该是给陈老师的微信发出去了。
微信回复的时候,最后一条信息会显示部分内容在手机屏幕上,不解锁也能看到。
“欢欢?你连名字都改了?哪里取的这么骚里骚气的名字?是不是你相好?”
是,不亲身经历,你都无法想象,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恶意,可以大到给自己女儿造黄谣。
“不是,是陈老师。你跟陈老师说了什么?是那个鼓动女孩跟家里闹的陈老师吗?这种老师,就该拉出去枪毙!”
孙天宝皱着眉头看着手机,一脸恶狠狠。
他明显玩手机更熟练一些。知道不是指纹和面容解锁,试了很多密码,没成功。
“密码!?别逼我对你动手。”
“要密码干什么?你不是己经看到了?就是陈老师,她知道我回来了,我要是一天之内回不去,她会来救我的。”
“救你?你回自己家救什么救?她一个女人怎么救?进不了村子就会被人打死,村子多少人恨她,她不知道?
快告诉我密码!别以为我不知道,城里人的钱都存在手机里!告诉我密码,不然揍到你告诉我!”
曾经甜甜地叫我姐姐,会分给我半个馒头的弟弟,长得比我高了,向我亮出了他的拳头。
我下意识就往后面躲。
然后我的手机响起了微信视频通话的铃声。
孙天宝黑着脸接通,陈老师焦急声音传来:“让欢欢接电话!我要看到欢欢!否则我立刻报警,告你们非法拘禁,给你们通通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