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在这里待了三年,她明显了解,这些人最怕什么。
“孙天宝,你读过书,我不跟你讲歪理,我就告诉你,你姐不是个物件,不是你们可以卖来卖去的!
以前怎么样,我管不到,但是这两年你看清楚了,国家在管了,你们村有几个人进去了,你很清楚!
不是你们可以无法无天的时候了,最简单,你只要敢动你姐一个指头,我立刻有能力把你家的低保给你撸掉,你可以试试看!”
村子里有人因为卖女儿进去了?
陈老师比我更了解村子里的现状?
所以,真的有人在管了。
所以终于有阳光要照进来了?
“给她介绍对象不行吗?自由恋爱你也管?”
“孙天宝!让你姐接电话!是自由恋爱吗?自由恋爱会把人锁起来吗?
让你姐接电话!
她以前对你有多好你都忘了吗?
省的东西给你吃,不到年龄就去县城打工给你买新衣服,你良心狗吃了吗?
你也是个好学生,你就自甘堕落跟那些脑子空空就知道打打杀杀,吸自己姐妹血的烂人一起烂在那个村子吗?你甘心吗?”
我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我从来不知道平时总是温温柔柔的陈老师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
让我的崩溃、绝望以及自暴自弃变得很可笑。
她这么为我努力,我在做什么?
我一把抢过我自己的手机:“陈老师……”
“欢欢别怕,明天一早我就过来接你,放心,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
你额头怎么了?你妈打的还是你弟?孙天宝!我知道你在听!你有什么资格动手打你姐?
她一个人在外面边流浪边读书,省吃俭用赚点钱给你带回家,你动手打她?你有心吗?你还是个人吗?”
似乎是老师天然的压制,孙天宝明明很生气,明明拳头握得很紧,可就是没敢反抗。
我愣神的功夫,我妈把手机夺过去:“你一个当老师的不好好教学生,对着学生吱哇乱叫,信不信我告到教育局让你当不成老师?”
我首接抢回手机。
我妈不是我的对手。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天宝,给你姐绑上,我打自己女儿,还有人敢说三说西?说破天也没这个道理。”
陈老师又在叫孙天宝。
我弟抢过手机,关机了。
他的脸色阴沉沉的,却只是回头,跟我妈说:“妈,你先去睡觉吧,我跟我姐说。”
很明显,我不在的这两年,孙天宝在家里取得了绝对的话语权。
我妈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如果明天放你走,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到底还是个孩子,他的眼神里有凶狠,还有隐藏不了的担心。
我知道不该心软,尤其是对一个刚刚还质问我,只要赚了钱,你管别人做什么工作的人。
可是,如果我足够狠心,我这一趟就不会回来。
“我本来这次就不该回来。你知道外面什么样,也知道家里什么样,我回来,就是死路一条。”
“那你为什么回来?在外面好吃好喝过好日子,回来干什么?良心不安吗?”
“我良心很安!我凭什么要对你们有感情,你们对我做过什么?
死的那个,除了打我还是打我!活着的那个,恨不得把我撕成一片一片!
我为什么回来?因为你!因为我怕爸不在了,你没法继续读书!
可是你活得很好不是吗?你一个低保户未成年,骑着摩托车很威风是吗?
不读书,怎么考大学?靠那些恭维你,想办法从你这里把那点低保的钱骗光的烂人吗?”
“我在赚钱!”
“给人看场子算是赚钱?看完吃吃喝喝撸串烧烤是赚钱?!”
隔壁村有个狗场,有一些隐藏的赌狗活动,一首都在招附近村子里的半大男孩子,作为“看场子”的,给点零花钱,作为低价打手。
但是这样赚的钱也攒不下来的。他们有一套生存模式,要互相请客,要维持人情。
他穿得很破烂,估计刚打过架,又骑摩托,身上有油烟味和酒味。
所以我判断,他应该是去了那里。
攀比,吃喝,他们知道怎么腐蚀一个半大的孩子。
“不然呢?我能做什么?一个半疯子,家里不管,地里不做!我要上学,那点低保够干什么?”
我判断是对的,他承认了,他6以为自己在赚钱。
“够你吃饭,够你过得紧吧点但不会饿死!但不够你买摩托车显摆!”
“我为什么不能买摩托车!为什么别人能有我不行?
别人靠姐姐,吃香的喝辣的,不用苦哈哈读书也能活得很滋润,为什么我不行?
你为什么不能像别人姐姐那样!”
“他们真的滋润吗?你都懂!我以前跟你说过很多,我不信这两年你就忘光了。
当打手来钱快,又不累,但是你知道你己经一只脚在法律边缘了。
你想出人头地就必须现在吃苦,你想一辈子烂在这里,那么,你继续……”
“为什么必须吃苦呢?你本来就是要嫁人的,能嫁人赚点钱让我过上好日子,不好吗?有钱了谁愿意去做打手?”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好日子,是拿我去换的!我是要嫁人的,但不是被卖给一个老光棍、无赖!我可以选一个踏实肯干对我好的,而不是出钱高的!
你知道这是不对的,你都懂的,你知道这是不公平的,但这样你可以轻松点。
所以你想踩着你姐的血肉,过得轻松点,你就是懒,就是个懦夫!你说你不喜欢爸窝窝囊囊只知道打女人骂女儿的样子,可是你现在跟他一个样!”
“怎么就不行了!我就跟他一个样了!爸死了之后的日子你过过吗?你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你饿过肚子吗?空着肚子上学有多难熬你知道吗?”
他梗着脖子,愤恨不平。
我快被气笑了。
“吃香的喝辣的?外面那么好,满地都能捡钱的话,你怎么不去呢?空着肚子上学很苦吗?我九年读下来,哪一天是吃饱的?
我愿意空着肚子去上学,谁愿意给我机会吃这个苦?我空着肚子躺在桥洞里差点冻死,也没给自己挣出来一个读书的机会。你问我我向往的日子有多难熬?!”
“那你能怪谁?谁让你是女的!不是我的错!要怪就怪你自己投错胎!明天,明天一早我就给孙世鹏打电话。
别人能赚钱养家,你也得有这个义务。你不是说心疼我,怕我没书读吗?你去赚钱啊,有钱了我就全部心思去读书了。”
我抬起头,看着比我小五岁的孩子,被染黑了一半的灵魂,狰狞着质问我。
“我为什么要心疼一个不把我当人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