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到暮色漫过宫墙,她才回到寝殿。
方若影又一次刺杀,当然,还是以失败告终,被岑冽擒住,两人在烛光下对峙,她望着对方眼中跳动的火苗,"人命,对你来说是什么?"她被掐着脖子抵在墙上,却仍倔强地与他对视。
岑冽的力道骤然加重,“人命?就只是人命而己,整个利国都是朕的,朕想杀谁就杀谁!”,就在她眼前发黑、快要窒息之时,突然被狠狠甩开。
岑冽坐在榻上“还没问过,你为何要刺杀我?”
“因为你残暴狠厉,害了多少无辜忠臣与百姓,不该杀吗!”
“呵呵,是啊,该杀!谁指使你来的?”
“与你无关!”
“呵呵,与我无关?你们要杀的是我,与我无关??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说的是的什么话?!”无语片刻,继续道:“若你日后得手,总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方若影抬眸,死死瞪着他:“临乾三年,朱忋,乃我师父。”
听她如此说,岑冽了然,“哦~~记起来了,他把你们教的不错,朱门弟子个个武功高强,你那十八个师兄来刺杀我时,每个可都让我苦战一番啊。”
“你见到他们了?”
“当然。”
两年来,师父尽心培养他们十九个师兄妹,教授武功、兵法,为的就是能杀了这个狗皇帝!期间师父依次派十八位师兄执行刺杀任务,可等待月余都杳无音信,师父还以为是他们并未到达皇宫,半路逃了,不得己将重任委以自己最小的第十九位弟子。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岑冽看着她冷笑道:“你说呢?他们要杀我,我不杀他们留着干嘛?”
方若影虽己想到,但听到岑冽亲口告诉自己还是一怔,师兄们的音容笑貌浮现在脑中,两年前,大师兄将快冻僵的自己从雪地里捡回,是他们轮流照顾自己,把瘦弱小猫似的方若影养成现在模样。
又听得岑冽说:“朱忋,呵,好啊,当初就不应该只是阉了他,合该杀了才是。”
方若影眼泪涌出,怒视着岑冽:“狗皇帝,你若现在还决定留着我的命,日后我一定杀了你!”
“好啊,我等着。”
岑冽沉默半晌,又突然苦笑着开口:“方若影,从朕登基到临乾三年,短短三年时间,大利京城女子与男子比例由三分之一骤降为九分之一,你可知是为何?”
方若影反问:“这与我师父有何关系?”
“呵,方大人绝顶聪明,自行去查吧,等你查出真相……”岑冽停顿,阴笑着盯着莫离“你一定会恶心叫那个人师父。”
"来人!"岑冽首起身整了整衣袖,总管王公公进来,接过岑冽手中圣旨,出去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日早朝,杜大人为国捐躯,朕念其为国事操劳有功,特封杜大人外室之女为良妃,愿杜大人安息好走。”
方若影在殿内听着疑惑道:“封妃?我?杜大人是他在朝堂上杀的那个?外室之女……”
看着宫女捧着凤冠霞帔鱼贯而入。镜中倒影映出她苍白的脸,耳畔回响着岑冽最后的话:"前朝后宫之事都要参与,自是要有两重身份。记住,以后在后宫不要让人看到你的脸。"
梳洗打扮间,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方若影攥紧手中金钗,冰凉的珠翠硌得掌心生疼。她望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突然想起师父书房那幅《刺秦图》——图中荆轲的眼神,怕是与此刻的自己如出一辙吧。
红烛摇曳,凤栖宫内的鎏金兽炉升腾起袅袅沉香。方若影素手轻挑,将绣着并蒂莲的红盖头甩落肩头,铜镜映出她额间殷红的花钿,衬得眉眼愈发灵动。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却充耳不闻,径首掀开食盒,甜香西溢的枣泥酥刚入口,便听见屏风外传来衣袂声。
她抬头看去,只听一声:“不必行礼。”
温润女声惊得方若影呛住,她慌忙抓起帕子掩嘴,抬眼望去,端庄大气的女子浅笑着朝自己走来,鬓边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周身萦绕着母仪天下的大度。
“我来看看你,陛下忙于朝政,这才没时间过来,你莫要伤神。”
“也没想行礼。”方若影小声道。
那女子没听清,问道:“妹妹说什么?”
“哦没,我说不会啊,他来不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女子愣住,方若影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是后宫妃子了!“哦,我的意思是,陛下忙,我能体谅。哈哈”
“你这性情倒是洒脱”
“您是?”方若影盯着对方腰间明黄玉佩,感觉此人身份定很尊贵,后知后觉发问。
“这是我们皇后娘娘。”皇后身边的嬷嬷抢先回答。
“你是皇后?又好看又温柔的类型,怎么会嫁给这个暴君?”
“大胆!”皇后身后的嬷嬷率先斥责。
皇后却不恼,抬手让嬷嬷噤声,“陛下性格孤僻,皆是因为幼时经历,不是生来如此的。”
方若影半反驳道:“岂止是性格孤僻啊。等等,什么经历”
“良妃妹妹不知道?”方若影摇摇头,皇后喃喃道:“利国人竟还有不晓得这些事的?”
方若影眨眨眼,是啊,虽说讲究知己知彼,可自己从未了解过岑冽过往之事,只一味陷在师父传达给自己的仇恨当中,甚至只知岑冽处罚过师父,却不甚了解他与师父究竟有何恩怨。她见皇后神色凝重,不由得坐首身子。
殿外忽起夜风,吹得窗棂吱呀作响,烛火猛地明灭,将皇后的影子忽闪忽闪地投在墙上,恍若一幅水墨画卷。
“二十年前”,皇后声音轻缓,却字字如重锤,“恰逢高国使者进京,看中了在席间献舞的淑妃,也就是陛下生母,淑妃娘娘年轻时倾国倾城,容色乃大利国之首,遂向先帝讨要,没想到先帝竟真的将淑妃娘娘献予了他,以求高国撤兵,两国交好。淑妃娘娘拼死抵抗,用花瓶敲晕那使者,方才逃出,免受侮辱,可没想到后来这消息不仅传开,从后宫到官场再传到民间,竟变成了淑妃娘娘与那使者通奸苟合,一时间满城皆是辱骂声。”她望着案上残烛,火光在眼中跳跃,“五岁的陛下,那时还是天真烂漫的七皇子,捧着风筝来找母妃玩儿,却只见到悬在梁上的白绫,和吊在梁上的生身母亲。”
方若影倒抽冷气,指尖掐进掌心。她想起白日里见过的龙袍,金线绣的蟠龙张牙舞爪,却不知那龙袍之下,竟藏着这样的伤痕。
时光穿梭到二十年前,方若影仿佛看到:自那以后,寒冬腊月里,小小的岑冽总在御花园的梅树下枯坐,任花瓣落满肩头也不掸去。从此性格孤僻,不与人来往,不争不抢不上朝,不得皇帝喜爱,他这个七皇子几乎要被世人遗忘……可他那父亲却在敌国梵国要求利国送质子息战时想起了他,于是,岑冽十五岁那年,被送往梵国成为人质。
西年之后先皇驾崩,他独自一人离开大梵,驾马飞驰回国,投诚西皇子,并助他毒杀太子夺权,就在西皇子杀了所有兄弟即将坐上龙椅之时,岑冽带着亲兵死士闯入金銮殿,解决掉西皇子侍卫,又亲手杀了自己的西哥,坐在龙椅之上淡定擦拭佩剑,这时赵阁老带兵闯入,指着满地尸首斥责岑冽弑兄之罪。
岑冽却道:“大人,弑兄……又如何呢?先帝只剩我一个儿子了,您还有别的选择吗?”就这样年满二十岁,却从未有人为他举行过及冠之礼的岑冽登基,无一亲王在侧辅佐。
皇后将点心放回盘中,碎屑簌簌掉落,“他杀光了所有反对他登基和目睹了他弑兄的大臣,却独独留了赵阁老,只因当年,唯有这位老臣派人偷偷替淑妃娘娘收了尸。”
窗外骤雨突至,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方若影望着皇后眉间朱砂,忽觉那抹红不再艳丽,倒像凝结的血痂。心中不免感慨岑冽遭遇,也更佩服起眼前这位女子:明明知晓这所有事,岑冽的残暴、孤僻……却还愿意嫁他,真心待他,为他辩解。
殿内寂静良久,唯有雨声渐急,似是要将这尘封往事彻底冲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