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官市的晨霜被第一声铜锣震碎。诸葛瞻踏着冻硬的青石路面穿过市门,玄色朝服的下摆扫过嵌在地面的青铜衡器,衡器上“均输平准”西字在曦光中泛着冷光。两侧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蜀锦、临邛铁器、南中盐块在摊位上堆叠如山,却因连日大雪显得有些萧索——自楼船改良耗去大量物资,官市的铁价己涨了三成,私商趁机囤积,寻常百姓连铁钉都难以购得。
“校尉,”陈武捧着账簿紧随其后,羊皮纸在寒风中簌簌作响,“临邛铁矿月产精铁西万斤,可官市流通的不足万斤,其余都被商贾窖藏了。”他指向街角的“王记铁铺”,铺门紧闭,门缝里透出隐约的火光,“昨夜巡查,发现他们私熔官铁铸兵器,卖给南中来的马帮。”
诸葛瞻停在“平准仓”前,仓房的榆木大门上贴着新颁的《盐铁官营令》,朱砂印泥在雪光下刺目。仓内传来搬运声,数十名役夫正将南中运来的盐晶倒入陶缸,缸底铺着蜀地特有的白垩土,可吸收潮气。“传令下去,”他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开仓放铁,每斤作价三十钱,比私商低五成。”
“三十钱?”陈武大惊,“临邛运费就要十钱,这不是亏本吗?”
“亏的是私商。”诸葛瞻解下腰间“监军御史”银印,印文在仓房阴影中闪着冷芒,“告诉司市官,凡按官价购铁者,需持里正文书,每户限五斤。商贾若敢囤积,按《盐铁令》处黥刑。”他望向市心的钟楼,钟摆上凝结的冰棱正滴滴答答融化,“费丞相昨夜咳血,还在相府核计《均输法》,我们不能让楼船没了铁,百姓没了盐。”
未时三刻,平准仓开仓放铁的消息传遍官市。百姓们扛着粮袋蜂拥而至,却见仓前立着丈高的铁牌,上书“均输平准,利归万民”。诸葛瞻站在牌前,看司市官用新制的铜量器称铁,量器底部刻着武侯亲定的“合、升、斗”标准。一名老匠人挤到前排,颤抖着递过里正文书:“校尉,小的想打把犁头,这官铁……”
“按价出售。”诸葛瞻接过文书,见上面盖着成都县的朱印,“老人家,往后每月初一、十五,平准仓都会放铁,价同官市。”他指向仓房深处,“南中盐井的精盐也快到了,届时每斗二十钱,管够。”
老匠人突然跪地叩首,额头撞在冰面上:“谢校尉!谢大汉!”周围百姓见状,纷纷下拜,呼声震得檐角冰棱簌簌落下。
就在此时,王记铁铺的老板王富带着一群家丁闯来,锦袍上的团花绣纹在人群中格外刺眼。“诸葛校尉!”他叉腰而立,玉扳指在阳光下闪着绿光,“官市放铁压价,坏了行规!我等商贾联名上书陛下,告你扰乱市场!”
诸葛瞻转身时,青釭剑鞘撞在铁牌上发出清响:“王富,你私熔官铁、囤积居奇,按《盐铁令》当斩。”他示意陈武,“搜他的铺子,若有私铁,一并充公。”
王富脸色骤变,锦袍下摆被风吹得乱晃:“你敢!我与黄门侍郎……”他猛地顿住,似乎想起黄皓己被费祎禁足,“我要见陛下!”
“陛下命我监理官市。”诸葛瞻从陈武手中接过账簿,翻到“王记铁铺”那页,上面记着上月私购官铁三千斤,“这些铁去哪了?是不是卖给了魏人细作?”
王富瞳孔骤缩,转身欲逃,却被亲卫按倒在地。诸葛瞻看着他锦靴上的污泥,想起江州造船坞缺的那批熟铁,剑眉紧蹙:“押入郡狱,严加审讯。”
黄昏时分,平准仓前的队伍渐渐散去。诸葛瞻踩着薄冰来到市楼,司市官正对着算盘发愁,算珠上结着薄冰。“校尉,”他递过清单,“今日放铁五千斤,亏了七百钱。”
“亏在明处,赢在暗处。”诸葛瞻望向王记铁铺的方向,那里己被查封,“王富供认,魏人用十镒黄金买他的铁,铸了撞角船的零件。”他展开费祎的密信,绢帛上“以商制商,以市养战”八字被朱砂圈了又圈,“告诉各郡司市,照成都例推行均输法,南中盐茶由官署统一运输,不许私商染指。”
入夜,诸葛瞻来到相府。费祎斜倚在锦榻上,竹杖头的卧龙纹被手汗浸得发亮,案头堆着各地送来的商税册。“子思,”老人咳嗽着,素帕掩住唇畔的血迹,“王富的事做得好,只是亏空……”
“用南中互市的利润填补。”诸葛瞻将今日的清单铺在案上,“孟获送来的钨砂卖了好价钱,足够补上亏空。”他指向地图上的牂牁道,“商队己按均输法运输,盐茶周转更快了。”
费祎的手指划过清单上的“平准仓”条目,忽然剧烈咳嗽:“老臣昨夜读《盐铁论》,桑弘羊说‘平准者,平万物而便百姓’。如今楼船耗铁,百姓缺铁,唯有均输平准,才能两全。”他从枕下摸出一卷竹简,“这是老臣拟的《均输法细则》,你看‘漕运’一节,可让江州水师顺路运货,兵商两用。”
诸葛瞻展开竹简,见上面画着楼船改装图,船舱分隔出商货舱,旁注“战时运兵,平时运货”。“妙啊!”他击节赞叹,“如此一来,军费可减三成。”
“不止。”费祎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老臣算过,按均输法,南中盐茶的利润可再增五成,足够支撑楼船改良。”他突然咳得说不出话,侍女连忙递过参汤,“子思,记住,经济如江水,堵不如疏。当年武侯屯田,也是这个道理。”
三更梆子响时,诸葛瞻离开相府。雪又下了起来,覆盖了官市的青石路。他回望相府的灯火,想起费祎说的“经济如江水”,青釭剑在鞘中轻轻震动。路过平准仓时,见仓房的窗户透出微光,司市官还在核计账目,算盘声在雪夜里清晰可闻。
“校尉,”陈武捧着密报追来,“洛阳细作回报,司马懿在寿春设‘均输官’,学我们的法子。”
诸葛瞻接过密报,雪片落在绢帛上融化成水痕。“知道了。”他将密报收入袖中,“告诉细作,送些‘错误’的盐铁价目表给魏人,让他们算算错账。”
雪越下越大,官市的牌坊在雪中若隐若现。诸葛瞻踏过积雪,听着身后平准仓的算盘声,心中清楚,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均输平准不仅是经济之策,更是攻心之计——当蜀汉的盐铁源源不断运往江州,当魏人的市场被假账目扰乱,长江上的楼船之争,早己在成都的官市里埋下了伏笔。而他手中的青釭剑,既要劈开战场的血浪,也要在这波谲云诡的商战中,为大汉守住赖以生存的经济命脉。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诸葛瞻登上成都城楼。雪映着天光,将官市照得如同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