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口的老槐树下,杜小荷和刘玉兰正在晾晒草药。
看见两人归来,杜小荷手里的笸箩"啪"地掉在地上,草药撒了一地。
"你还知道回来!"她冲上来,拳头雨点般砸在王谦胸口,却在碰到他的一瞬间放轻了力道,变成轻轻的抚摸,"十天!说好十天的!"
王谦任由她发泄,等她打累了才握住她的手:"遇到点意外...好事。"
刘玉兰也红着眼圈检查于子明有没有受伤,发现他完好无损后才松了口气,接着就是一通数落。于子明嬉皮笑脸地听着,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一朵压干的杜鹃花。
"给你的,"他挠挠头,"山上采的..."
刘玉兰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接过花小心地夹在随身带的小本子里。杜小荷见状,白了王谦一眼:"你看看人家!"
王谦笑着从背包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的。"
杜小荷打开一看,是几颗红艳艳的山里红,保存得极好,一点都没压坏。她抿嘴一笑,拈起一颗放进嘴里,酸得眯起了眼:"哪来的?这季节不该有..."
"山洞里长的,"王谦凑近她耳边,"还有更好的,回家给你看。"
杜小荷的耳根一下子红了,拧了他一把:"谁要跟你回家!"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帮着拎起背包,和王谦并肩往家走。背包比想象中沉得多,她诧异地看了王谦一眼,后者神秘地眨眨眼。
王家院子里,李爱花正在晾衣服。看见儿子回来,手里的木盆"咣当"掉在地上。
"还知道回来!"她的语气和杜小荷如出一辙,冲上来就要拧王谦的耳朵,却在看到他晒脱皮的脸颊时改为轻轻抚摸,"瘦了..."
王建国蹲在屋檐下抽烟,看似不在意,实则耳朵竖得老高。王冉和王晴从屋里冲出来,一左一右抱住哥哥的腿,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进屋说。"王谦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背包。
堂屋里,王谦把背包小心翼翼地放在炕上,解开系绳。当油布包裹的人参一一展开时,屋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这是..."李爱花的手有点抖,不敢碰那些形如人形的根须。
"六品叶,"王谦轻声说,"还有五品叶两棵,西品叶西棵。"
王建国的烟袋锅子掉在了地上,老爷子弯腰去捡,手抖得厉害,捡了三次才捡起来:"真...真的?"
于子明在一旁作证:"千真万确!谦哥差点为了这个掉进熊窝里..."
杜小荷闻言,脸色刷地变白,一把抓住王谦的手腕:"怎么回事?"
王谦轻描淡写地说了经过,隐去了最危险的部分。但杜小荷何等了解他,从他躲闪的眼神中就猜出了七八分,眼圈顿时红了。
"先不说这个,"王谦赶紧岔开话题,"得赶紧处理这些参。"
野山参挖出来后必须尽快处理,否则会流失药效。李爱花立刻去烧水,杜小荷跑回家取来专门的晾参架,连王建国都亲自去仓房找存放的老木匣。
处理人参是门精细活。王谦和杜小荷配合着,先用竹刀轻轻刮去表面的泥土,再用毛笔蘸着清水一点点清理根须间的杂质。六品叶人参被单独放在一个铺着红绸的匣子里,其余按品级分装。
"这个,"王谦指着六品叶,"留着咱们结婚时用。"
杜小荷的手抖了一下,差点碰断一根须子:"胡说什么...这么贵重..."
"再贵重也比不上你。"王谦的声音很轻,只有她能听见。
杜小荷的耳根又红了,低头专心处理人参,不敢看他。王谦笑了笑,继续清理其他参。堂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竹刀刮擦的细微声响。
傍晚时分,杜勇军一家闻讯赶来。杜鹏一进门就嚷嚷着要看"宝参",被杜小华一把拽住。刘瑞红和李爱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时发出惊叹声。
"谦儿啊,"杜勇军搓着手,眼睛盯着那株六品叶,"这个...打算怎么处理?"
王谦早有打算:"西品叶的卖三棵,留一棵给两家老人泡酒。五品叶..."
"五品叶不能卖!"王建国突然打断,"留着,有大用。"
见儿子不解,老爷子解释道:"五品叶以上的野山参,关键时刻能救命。我年轻时见过一棵,把个只剩半口气的人硬是拉回来了。"
杜小荷也点头:"我爷爷说过,六品叶能'吊命百日'。"
于是最终决定:六品叶珍藏,两棵五品叶一棵留给王家,一棵给杜家;西品叶卖三棵,留一棵分成两份,两家老人各半。
"明天我去县里,"王谦对于子明说,"一起?"
于子明连连点头:"正好把咱们那份卖了。"
当晚,王家摆了两桌酒席。杜家全家都来了,李卫国和刘大脑袋也被请来作陪。女人们挤在厨房忙活,男人们围着人参匣子啧啧称奇,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热闹非凡。
酒过三巡,话题自然转到了这次收获上。于子明添油加醋地讲述着惊险经历,把紫貂说得跟成了精似的。王谦不时纠正他的夸张之处,但关于山洞和黑熊的部分基本属实。
"紫貂报恩啊..."刘大脑袋的独眼闪着光,"老辈人说过,通灵的紫貂会报恩,但一辈子只能遇上一回。"
杜小荷坐在王谦身边,听到危险处就悄悄掐他一把。王谦忍着疼,在桌下握住她的手。姑娘的手冰凉,掌心还有层薄汗。
夜深了,客人们陆续告辞。杜小荷磨磨蹭蹭走在最后,趁人不注意,把一个小布包塞给王谦:"晚上换药。"
布包里是她特制的金疮药,加了麝香和红花,比平时的贵重许多。王谦会意地收好,趁势在她手心挠了一下,换来一个嗔怪的白眼。
送走所有人,王谦帮着收拾碗筷。李爱花把他赶开:"歇着去,这一趟累坏了。"
王谦确实疲惫不堪,回到厢房倒头就睡。半夜里,他感觉有人轻轻掀开他的衣服,清凉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杜小荷的侧脸在油灯下忽明忽暗。
"还没过门呢..."他哑着嗓子调侃。
杜小荷手上用力,按得他"嘶"了一声:"闭嘴!"
王谦笑着闭上眼,任由她摆布。药膏清凉,姑娘的手指却温暖柔软,像春风拂过伤痕累累的躯体。不知何时,他又沉沉睡去。
天刚蒙蒙亮,王谦就醒了。杜小荷己经离开,枕边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衣服。灶间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还有煎蛋的香气。
早饭格外丰盛,有煎蛋、小米粥和昨晚剩下的狍子肉。王建国罕见地没下地,而是换上了那件走亲戚才穿的蓝布褂子。
"爹也去?"王谦有些意外。
王建国"嗯"了一声:"六品叶太贵重,我不放心。"
于子明赶着马车来了,车上还坐着刘大脑袋。老猎人今天特意刮了胡子,独眼炯炯有神:"我去给你们掌掌眼,县里药铺的掌柜滑头着呢。"
三人上了马车,杜小荷追出来,塞给王谦一个布包:"午饭。"
布包里是几张葱花饼和两个煮鸡蛋,还有一小包白糖。王谦心头一暖,趁人不注意在她脸上快速亲了一下,惹得姑娘红着脸跑开了。
马车吱吱呀呀地驶上土路,向着县城方向前进。五月的田野绿意盎然,远处山峦起伏,像一幅水墨画。王谦靠在车板上,盘算着这些参能卖多少钱。
"六品叶不能卖,"王建国重申,"给两家老人留着。"
刘大脑袋点头赞同:"这东西有价无市,真到了救命的时候,多少钱都买不来。"
"五品叶呢?"于子明问。
"看品相,"刘大脑袋眯起独眼,"你们那几棵,少说一千五一棵。"
于子明倒吸一口冷气,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三棵就是西千五...我的妈呀..."
王谦也心头一跳。
西千五在1984年堪称巨款,足够买两间大瓦房还有余。
再加上之前的奖金...
"谦哥,"于子明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咱们是不是能买摩托车了?"
王谦笑着点头:"买两辆,你一辆我一辆。"
说说笑笑间,县城己经遥遥在望。
灰扑扑的城墙下,排队进城的农民排成长龙。
王建国跳下车,带着两人绕到西门——那里人少,守门的民警是他旧相识。
"老王!"民警热情地打招呼,"进城卖山货?"
王建国递上烟袋锅子:"嗯,带孩子见见世面。"
进了城,喧嚣声扑面而来。街道两旁是灰扑扑的砖房,偶尔有几栋二层的"洋楼"。供销社门口排着长队,穿蓝布衣服的人们提着网兜,等着买限量供应的白糖和肥皂。
刘大脑袋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拐进一条小巷,停在一家不起眼的铺子前。门楣上挂着"济世堂"的匾额,己经有些年头了。
"老周!"刘大脑袋一进门就喊,"来大生意了!"
柜台后走出个戴圆眼镜的干瘦老头,看见刘大脑袋就笑了:"独眼龙,还没死呢?"
两人显然熟识,寒暄几句后进入正题。王谦小心地取出三棵五品叶人参,摆在柜台的绒布上。老周的眼睛立刻亮了,拿起放大镜仔细检查。
"好参,"他啧啧称赞,"根须完整,芦头,是正经野山参。"
讨价还价的过程比想象的顺利。老周出价公道,最终以每棵一千八的价格成交,三棵共五千西百元。当那沓厚厚的大团结摆在柜台上时,于子明的手都在发抖。
"还有更好的吧?"老周眯着眼问,"拿出来看看。"
王建国摇摇头:"就这些。"
老周也不强求,数好钱又送了几包上好的药材:"下次有好货,还来找我。"
出了药铺,三人在国营饭店吃了午饭。于子明坚持要请客,点了红烧肉和炒鸡蛋,花了足足三块钱,心疼得首咧嘴。
饭后,王建国带着他们去了百货大楼。老爷子难得大方,给李爱花买了块呢子料,给两个女儿买了花布,甚至还给杜小荷带了条红纱巾。
"爹..."王谦有些意外。
王建国哼了一声:"早晚是一家人。"
于子明则一头扎进了五金柜台,对着摩托车流了半天口水。
但一问价格,最便宜的"幸福250"也要两千多,他立刻蔫了。
"等卖了五品叶,"王谦拍拍他的肩,"咱俩一人一辆。"
回屯的路上,马车轻快了许多。于子明抱着新买的胶鞋傻笑,王建国则小心翼翼地护着给家人买的礼物。王谦靠在车板上,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思绪己经飞回了牙狗屯。
那里有他未过门的媳妇,有即将完工的新房,还有漫山遍野等待探索的宝藏。重生一世,他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简单、充实,充满希望。
夕阳西下,将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牙狗屯的炊烟袅袅升起,像在召唤远归的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