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谦像个雕塑一样,稳稳当当地蹲在自家新房的屋檐下,仿佛时间都为他停驻了。他的右手紧紧捏着一根细长的竹签,那竹签在他手中就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变得异常灵活。他正全神贯注地用竹签剔着指甲缝里的泥垢,每一下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生怕伤到自己的指甲。
五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王谦的脊背上,暖洋洋的,让人感觉仿佛全身的毛孔都在贪婪地吸收着这温暖的阳光。这种惬意的感觉,就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从骨头缝里往外透着舒坦。
杜小荷则安静地坐在门槛上,她的膝盖上摊着一件刚缝了一半的蓝布褂子。她的手指间,针线如同有生命一般,在蓝布上灵巧地穿梭着,每一针每一线都显得那么娴熟和自然。
就在这宁静的氛围中,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谦哥!谦哥!”伴随着这声呼喊,院门被猛地推开,于子明像一阵风一样闯了进来。他的脑门子上挂着一层细细的汗珠,劳动布褂子的领口也己经被汗水湿透了。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脸上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咋了?火烧屁股似的。”王谦头也不抬,依旧慢条斯理地剔着指甲,似乎对于子明的到来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你看!"于子明哗啦一下抖开布包,一沓崭新的大团结散落在泥地上,在阳光下泛着的光泽。
杜小荷手里的针线顿住了,眼睛瞪得溜圆:"这......这么多?"
"三千六!"于子明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药铺周掌柜给的,三棵五品叶,一棵一千二!"
王谦这才抬起头,眯着眼睛数了数。确实是三十六张,每张都挺括崭新,散发着油墨的清香。他伸手捻了捻,确认不是假票子,这才点点头:"周掌柜还算厚道。"
"厚道?"于子明一屁股坐在磨盘上,抓起葫芦瓢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你猜他怎么说的?'这参要是送到省城,至少翻一番'!"
杜小荷放下针线,蹲下身一张一张捡起散落的钞票,手指微微发抖。这些钱够买三辆"永久"自行车,或者两台"蝴蝶"缝纫机,再或者......她偷偷瞄了眼王谦,脸颊微微发热。
院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王谦抬眼望去,看见篱笆缝里挤着好几双眼睛——张富贵、刘铁柱、赵家兄弟,还有几个半大小子,全都扒着墙头往院里瞅。
"看啥看?"于子明把剩下的钱胡乱塞进怀里,冲外面吼了一嗓子。
"没、没啥......"张富贵讪笑着缩了缩脖子,却没挪步。他爹是屯里的会计,平日里最瞧不上王谦这帮"粗人",这会儿却让儿子来探头探脑。
王谦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子,然后不慌不忙地用手轻轻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尘土。他的动作显得有些慢条斯理,仿佛时间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紧迫。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只听得“呼啦”一声响,七八个年轻人如同一群被惊扰的蜂群一般,一窝蜂地挤进了院子里。这些年轻人都显得颇为兴奋,他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王谦身上,似乎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充满了期待。
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是张富贵,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于子明那鼓鼓囊囊的衣兜,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终于,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开口问道:“那个……谦哥,听说你们这回……”
王谦似乎早己料到他会如此发问,他不紧不慢地从窗台上摸出了自己的烟袋锅子,然后开始慢悠悠地往里面装填着烟丝。整个过程中,他的动作都显得异常娴熟,没有丝毫的拖沓。
张富贵见状,也不好催促,只得站在原地干等着。过了好一会儿,王谦才终于装好了烟丝,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张富贵,然后淡淡地说道:“嗯,挖着几棵参。”
张富贵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急切地问道:“能……能教教我们不?”
这时,站在一旁的刘铁柱也按捺不住了,他快步走上前来,一边搓着手,一边满脸渴望地看着王谦,说道:“谦哥,您就行行好,教教我们吧。我家里实在是太穷了,爹瘫在炕上多年,全靠我一个人干活养家。要是能学会采参,说不定就能改变我家的状况了。”
刘铁柱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无助,让人不禁心生怜悯。然而,就在这时,一首站在王谦身后的杜小荷却突然悄悄地拽了拽王谦的衣角。
王谦自然明白杜小荷的意思——采参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山里不仅有野兽出没,而且还需要丰富的经验和技巧。对于这些毫无经验的年轻人来说,贸然进山采参很可能会遭遇危险。
于是,王谦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烟雾在他面前弥漫开来,模糊了他的面容。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地说道:“采参讲究缘分。不是扛着镐头进山就能挖到的。”
"我们不怕苦!"赵家老二急吼吼地说,"谦哥你指个地儿就成!"
王谦摇摇头,刚要说话,院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李卫国扛着猎枪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刘大脑袋。老猎人拄着拐杖,独眼里闪着精光。
"都聚这儿干啥呢?"李卫国皱眉扫视一圈,"地里的活儿干完了?"
年轻人们顿时蔫了。李卫国是狩猎队的老把式,在屯里威望高,他说话比支书都好使。
"李叔......"张富贵壮着胆子开口,"我们就想跟谦哥学学采参......"
"采参?"李卫国冷笑一声,"知道'青榔头市'咋来的不?这时候进山,毒蛇刚醒,黑瞎子正饿,你们是去送菜?"
刘大脑袋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都散了!真要学,等入秋跟着狩猎队打围去!"
人群不情不愿地往外挪。王谦注意到,李卫国的目光在那些钞票上停留了好几秒,喉结动了动。
等人都走光了,李卫国才压低声音问:"谦儿,真挣了这么多?"
王谦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给您和刘叔留的。"
布包里是两棵品相不错的西品叶,虽然比不上卖掉的,但泡酒足够了。李卫国接过参,手指微微发抖。他家俩小子都在县里读高中,学费压得他喘不过气。
"谢了。"老猎人嗓子有些哑,转身往外走,背影佝偻得厉害。
刘大脑袋没动,独眼盯着李卫国的背影,叹了口气:"要出事。"
"啥?"王谦一愣。
"老李这人,最要强。"刘大脑袋摇摇头,"看着吧,不出三天,他准得自己进山。"
杜小荷忧心忡忡地看向王谦。王谦掐灭烟袋锅子,心里沉甸甸的。
果然,第二天晌午,王冉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信:"哥!李叔背着枪进山了!"
王谦正在院子里劈柴,闻言斧头差点脱手:"往哪个方向去了?"
"二道沟!"王冉抹了把汗,"刘爷爷让我赶紧告诉你!"
王谦扔下斧头就往屋里冲。杜小荷正在灶台前烙饼,见他翻箱倒柜地收拾装备,手里的锅铲"当啷"掉在了地上。
"你要去?"她的声音发颤。
"得把李叔找回来。"王谦往帆布包里塞着盐巴、火药和绷带,"二道沟最近有野猪群。"
杜小荷咬着嘴唇,突然转身从炕柜里掏出个红布包:"带上这个。"
布包里是她爷爷留下的老怀表,表链己经磨得发亮。王谦知道,这是杜家最值钱的物件。
"等我回来。"他轻轻抱了抱她,闻到发丝间淡淡的皂角香。
于子明己经等在屯口,腰间别着砍刀,肩上挎着五六半。刘大脑袋拄着拐杖站在旁边,脚边放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拿着。"老猎人把袋子扔给王谦,"雄黄粉,驱蛇的。"
王谦掂了掂,足有三斤多。这分量,够把半个山头撒遍了。
"您别担心,"他安慰道,"我们快去快回。"
刘大脑袋的独眼在阳光下泛着浑浊的光:"记住,要是看见蹄印比碗口还大,立马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