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雾色被晨光染成青灰,沈烬的指尖还攥着那方"兄妹同心"的玉佩,温度透过掌心往骨头里钻。
山风卷起她鬓角的碎发,扫过眼角未干的泪痕——十年前那个雪夜,南宫烬也是这样背着她穿过雾林,他后颈冻得通红,却把她的手塞进自己衣襟:"阿烬别怕,我给你暖。"
"王妃。"楚昭的声音裹着晨露的凉意,他不知何时己走到她身侧,玄色龙纹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未入鞘的剑。
沈烬这才发现,他的指节因握剑太久泛着青白,"暗卫己封锁方圆十里山道,白璃带着卷宗在马车上等你。"
沈烬垂眸应了声,却没动。
她望着雾里那株老松——昨夜南宫烬就是从那里消失的,袍角扫落的松针还零落在地。"半年前,他替我去南诏取寒蝉花根。"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山风更轻,"我当时忙着替你整理萧景琰的密信,连他染了瘴气咳血都没察觉。"
楚昭的拇指轻轻擦过她发顶,动作极轻,像怕碰碎什么:"白璃审了整夜毒门俘虏,说他从半年前就在楚都西市买药。"他顿了顿,"卖药的人戴青铜鬼面,每月十五酉时交易。"
沈烬的指甲掐进掌心。
原来那些他说"替我去药庄采办"的日子,他在见鬼面人;那些他说"替我试新药怕我伤身"的深夜,他在炼梦魇花。
她望着自己染火的指尖——昨夜用烬火驱散蚀心瘴时,火焰里混着他的血味,她竟没察觉。
回王宫的马车里,白璃的卷宗摊在沈烬膝头。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南宫烬的行踪:西市第三间药铺,每月十五,亥时三刻。
最后一页夹着片干枯的花瓣,深紫近黑,边缘蜷曲如焦蝶——正是《百毒汇鉴》里记载的梦魇花,"嗅之入魂,梦中心魔具象,醒则气海尽废"。
"殿下,东宫到了。"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幕传来。
沈烬掀帘的手突然顿住——风卷着一缕甜腥钻进鼻息,像极了她昨日在庙宇里闻到的异香。
她瞳孔骤缩,反手摸向腰间锦囊,净魂香的陶瓶还在,瓶颈却沾着潮湿的雾气。
"昭!"她几乎是扑出车外,"别让任何人进东宫!"
楚昭的反应比她更快,玄色披风带起一阵风,将她护在身后。
沈烬抖手抽出净魂香,火折子擦燃的瞬间,橙红的火焰裹着清苦药香腾起。
香雾刚漫开三步,前院的守卫突然踉跄两步,双手掐住脖子,嘴角渗出黑血。
"毒!"暗卫首领的剑"当啷"落地,他踉跄着去扶倒地的同伴,指腹刚碰到对方后颈,皮肤立即泛起紫斑。
楚昭的眉峰拧成利刃,反手抽出腰间软剑指向天空:"封宫!
所有宫人原地不动,传太医院院正带解毒丹!"他转头时,眼底翻涌的暗色几乎要将沈烬吞没,"你早察觉了?"
"方才在马车上闻到的。"沈烬的指尖还在抖,她盯着倒地抽搐的守卫,喉头发紧,"梦魇花的气味被龙涎香掩盖了,但净魂香遇毒会变苦。"她举起燃了半支的香,末端的灰烬果然泛着青黑,"他连东宫都敢染毒,根本不怕我们发现。"
白璃的脚步声从偏殿传来,她发簪歪斜,怀里抱着个青瓷罐,罐口的封泥还沾着朱砂印:"御药房的安神香被换了。"她掀开罐盖,几缕紫雾飘出,混着甜腻的龙涎香,"这罐里掺了梦魇花粉,每日寅时焚一支,七日成瘾,半月......"
"半月后,所有常居东宫的人,包括我和昭,都会在睡梦中被抽干内力。"沈烬接过瓷罐,指尖沁凉。
她望着楚昭身后跪了满地的宫人,突然想起昨夜南宫烬说的"这只是开始"——原来他要的不是刺杀,是腐蚀整个楚国的中枢,让楚昭失去最信任的暗卫、最倚重的朝臣,甚至......
"去查近三个月所有进出东宫的香料。"楚昭的声音像淬了冰,他转身时,袖口擦过沈烬手背,"白璃,带太医院的人去偏殿,把所有宫人分开审问。"
沈烬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抓住他手腕:"他要的是我痛。"她的声音发颤,"蚀心瘴针对军队,梦魇花针对你我,他知道我在乎什么,所以专挑这些地方扎刀。"
楚昭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是练烬火时留下的。"等我查到鬼面人是谁。"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你在乎的,我都会护得更紧。"
暮色漫进宫墙时,沈烬独自坐在偏殿。
案上的烛火被风掀得摇晃,将白璃刚送来的密报影子拉得老长:鬼面人最后一次出现在西市是三日前,交易的货单上写着"寒蝉花十株,梦魇花百斤"。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楚昭的暗卫首领垂首站在檐下:"殿下,后山竹屋的客人到了。"
沈烬抬头,正撞进楚昭深不见底的眼底。
他指节抵着她眉心,轻轻一按:"睡会儿,我去去就回。"
竹屋的门在他身后吱呀闭合,沈烬望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突然想起白日里白璃说的话:"那鬼面人腰间挂着个玉牌,刻着'承平'二字。"
承平,是前朝最后一个年号。
夜风卷着烛火,将案上的密报掀起一页,露出最底下的字迹:神秘剑客,隐居终南山,曾受前朝大傅救命之恩。
后山竹屋的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楚昭推门而入时,竹影正掠过案上一盏青灯。
屋内仅坐一人,灰布短打,腰间悬着柄无鞘铁剑,剑穗己洗得发白。
见楚昭进来,他起身抱拳道:"九殿下,十年前大傅救我时,说过若有朝一日前朝血脉需要援手,我当以命相报。"
楚昭解下披风搭在椅背上,目光如刀:"首说。"
"三日前在雁门关,我见着南宫烬了。"铁剑客伸手从怀里掏出半块碎玉,"他与萧景琰的暗卫换了信物。"碎玉在灯下泛着幽蓝,正是萧氏皇族特有的冰纹玉髓,"我跟了他们半里地,听南宫烬说'蚀心瘴不过是开胃菜,等梦魇花浸透楚都,楚昭连调兵的手都抬不起来'。"
楚昭的指节抵在案上,木桌发出细微的裂响:"他要的不是毒杀,是让楚国自乱阵脚。"
"还有。"铁剑客压低声音,"萧景琰给了他个金漆木匣,说是'能解他身上的蛊'。"
竹屋的烛火突然明灭两下,楚昭的瞳孔骤缩——南宫烬半年前染南诏瘴气时,曾说过"体内有虫爬",他当时只当是瘴毒后遗症,如今看来竟是中了蛊。
"谢了。"楚昭将腰间玉佩解下推过去,"这是前朝大傅的贴身之物,你拿着。"他转身时,衣摆扫过铁剑客的剑穗,"若再得消息,让白璃传信。"
竹屋的门在身后闭合,楚昭踏着满地竹影往偏殿走。
月光漫过宫墙时,他看见沈烬站在檐下,发梢沾着夜露,手里攥着方才白璃送来的密报。
"他竟与萧景琰勾结?"沈烬的声音发颤,密报在她指尖簌簌作响,"十年前他替我挡过刺客,五年前替我试毒差点瞎了眼......"她突然顿住,喉间像卡了块烧红的炭,"是我蠢,总以为他的疯癫是因为我失了沈家,却不知他早把刀磨得锃亮。"
楚昭握住她发凉的手,掌心的温度顺着指缝钻进来:"他要的是你痛,所以我们偏要反着来。"他低头吻了吻她眉心,"明日让白璃散布你中毒昏迷的消息,我在寝殿设伏。"
沈烬的睫毛颤了颤,突然攥紧他袖口:"若来的是他......"
"不会是他。"楚昭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他要的是看你崩溃,不是送死。"
第二日未时三刻,"王妃毒发昏迷"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从御药房飞到各宫各院。
沈烬缩在偏殿衣柜里,听着白璃在寝殿外哭嚎:"快传太医院!
王妃吐的血都是黑的!"
子时二刻,寝殿的窗棂发出细不可闻的轻响。
沈烬隔着衣柜缝隙望去,只见一道黑影贴着墙根溜进来,腰间挂着个青瓷瓶——正是白日里白璃在御药房发现的同款。
"王妃呢?"黑影压低声音,往床榻摸去。
床幔后躺着的"沈烬"闭着眼,腕间搭着白璃特意准备的脉枕。
黑影刚要拔开瓷瓶,一道寒光从梁上劈下。
楚昭的软剑抵在他后颈,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说,谁派你来的?"
"是......是南宫公子!"黑衣人瘫在地上,额头撞在青砖上,"他说王妃醒着难下手,等她昏迷了,往她茶里下'百日散',七日之后......"
沈烬从衣柜里出来,指尖燃着豆大的烬火。
火光映得黑衣人脸色惨白,她蹲下身,用火焰挑起他腰间的瓷瓶:"百日散?"
"不、不是!"黑衣人突然癫狂大笑,"南宫公子说,等你们关了城门,梦魇花的毒气就会从地底下冒出来,整个楚都的人都会在梦里被抽干......"
"闭嘴!"楚昭的剑刃划破他咽喉,鲜血溅在沈烬裙角。
他蹲下身翻找,从黑衣人怀里摸出封密信,字迹歪歪扭扭:"三日之后,帝都将陷于梦魇——速开西城门。"
沈烬的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信笺:"他早就在地下埋了毒?"她猛地抬头,"传我命令,立刻关闭所有城门,调三千御林军挖地三尺,把西市到东宫的地道全封了!"
楚昭按住她肩膀:"我让暗卫去办。"他的声音沉得像淬了铅,"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逃。"
深夜,偏殿的烛火只剩豆大一点。
沈烬坐在案前,面前摊着南宫烬这十年送来的所有药方。
泛黄的纸页上,是他熟悉的字迹:"阿烬手凉,这方温经汤要连喝七日""阿烬练火功伤了肺,这味白及要选三年生的"。
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薄如蝉翼的笺纸从夹层里滑落。
沈烬捡起来,就着烛火一看,背面竟有行小字,墨迹己有些模糊:"若你永远看不见我,那我就让你永远记得我。"
她的指尖突然刺痛——那是十年前,南宫烬替她挡刀时留下的旧伤。
烛火在她眼底晃成一片模糊的光,她望着窗外的月亮,轻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夜风掀起窗纱,吹落一页药方。
纸页打着旋儿落在地上,恰好盖住"温经汤"三个字,露出背面未干的墨迹:"明日卯时,西市老槐树下,取最后一味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