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打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沈烬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远处被风雪笼罩的山影,指尖无意识地着鬓边金步摇。
三日前,宫里突然传开谣言,说她身上的烬火是不祥之兆,会克死皇室血脉——可她连楚昭的面都没见着三次,倒先替那些嚼舌根的省了力气。
"王妃,寺庙到了。"暗卫的声音裹着寒气钻进来。
沈烬放下车帘,足尖刚沾地,便有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领口。
她抬眼望去,山坳里那座寺庙早没了香火气,朱红山门褪成了枯褐色,门楣上"普济寺"三个字被雪水冲得斑驳,倒像是被谁用火烧过似的。
南宫烬从马背上跃下,腰间药囊叮当作响:"昨日我让清风查过,这庙十年前还有香客,后来突然闹鬼,说是夜里总听见婴儿哭,香客就散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烬泛白的唇,"你体内烬火这两日又躁了,若真能找到压制诅咒的神器......"
"进去吧。"沈烬打断他的话,伸手按住发间金步摇。
金蝶尾翼上的红宝石在雪光里泛着血色,那是楚昭昨日赏的,说是西疆进贡的"赤焰石",能避邪。
她倒要看看,这石头是真能镇邪,还是只能当块好看的石头。
清风大侠己当先一步踏上台阶,腰间铁剑嗡鸣。
他回头冲两人笑:"这庙门轴生了锈,我来——"话音未落,脚边雪堆突然炸开!
数支淬毒的弩箭破雪而出,首取三人面门!
沈烬旋身避开,袖中短刃擦着箭杆划过,火星子溅在雪地上,转瞬又被雪水浇灭。
南宫烬反手甩出三枚银针,精准钉在弩箭机关的弹簧处,金属断裂声混着雪块坍塌声,惊起几只寒鸦。
"好阴的手。"清风大侠抽出铁剑劈开最后一支箭,剑尖挑起门檐上的积雪,露出几根细如发丝的钢丝,"绊马索改的机关,触发点埋在雪下三尺。"他冲沈烬挑眉,"王妃这反应,倒像在千军万马中滚过的。"
沈烬没接话,目光扫过门廊两侧的石狮子。
左边狮子的右眼凹了块,露出底下刻着的星图——和她幼时在沈家密室见过的一样。
"南宫兄,玉钥借我。"她伸手。
南宫烬一怔,随即从怀中摸出那枚羊脂玉钥。
钥匙齿痕正好嵌进狮子右眼的凹处,"咔嗒"一声,门内传来机械转动的闷响。
"原来不是闹鬼,是有人不想让外人进来。"沈烬推开半扇门,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
殿内佛像早没了头颅,供桌倒在地上,积了半尺厚的灰。
最显眼的是供桌前的地砖,每块都刻着莲花纹,却有七块颜色发暗。
"小心脚下。"南宫烬突然拽住她的手腕。
他蹲下身,用银针挑开地砖缝隙里的粉末,凑到鼻尖嗅了嗅,"鹤顶红混着百日醉,踩上去......"他指了指墙角一堆白骨,"就和这位仁兄一个下场。"
沈烬蹲在他身侧,指尖划过地砖纹路。
莲花的花瓣数目不对,普通莲花十六瓣,这里却有十七瓣——多出来的那一瓣,正对着东南方。
她想起沈家古籍里的记载:"十七瓣莲,生门在离位。"
"跟我走。"她踩上第三块地砖,脚尖点在莲花中心。
地砖微微下陷,却没触发机关。
南宫烬眼睛一亮,跟着她的脚步移动,清风大侠断后,三人像走棋般在殿内穿行,最后停在佛像底座前。
"这里。"沈烬推了推佛像残余的左肩,底座缓缓转动,露出后面的暗门。
门内漆黑如墨,有冷风灌出来,带着股铁锈味。
"我先。"清风大侠提剑进去,铁剑划出半弧火舌——是火折子燃了。
借着光,他们看见墙上密密麻麻的小孔,孔里插着细如牛毛的钢针,地上还铺着一层暗绿色粉末。
"见血封喉的孔雀胆。"南宫烬从药囊里摸出个青瓷瓶,倒出些白色药粉撒在地上,粉末遇绿粉立刻冒起青烟,"用石灰中和,能撑半柱香。"
沈烬摸了摸墙面,指尖沾了层朱砂。
她凑近闻了闻,是朱砂混着人血画的符咒——镇压之物。"看来这庙底下镇着什么,有人怕被发现,才设了这么多机关。"
他们沿着暗门往下走了二十级台阶,来到一间密室。
墙上挂着几盏青铜灯,沈烬用火折子点燃,昏黄的光映出满墙的壁画:凤凰浴火,双生花并蒂而开,最后一幅却被人用刀刮得面目全非,只留半句"双生劫,烬火现"。
南宫烬翻开供桌上的古籍,封皮写着"镇火录",里面夹着张泛黄的帛书:"神器藏于地脉火眼,需解七星锁,破九重天。"
"七星锁......"沈烬抬头,看见头顶七块石板,每块都刻着星宿图。
她突然想起金步摇上的金蝶——楚昭说这是按"尾火虎"星宿纹打造的。
尾火虎属火,是二十八宿中离火眼最近的星宿。
她取下金步摇,将金蝶对准第一块石板的缺口。
石板"咔"地一声陷进去,第二块石板的缺口竟和南宫烬玉钥的齿痕吻合!
"原来如此。"南宫烬恍然大悟,将玉钥插入第二块石板。
第三块、第西块......七块石板依次被打开,露出下方的地洞,洞里传来隐隐的轰鸣声,像有活物在地下喘息。
"是地脉火眼。"沈烬望着洞底翻涌的红光,心跳突然加快。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烬火在躁动,像是终于找到了同类。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剧烈的打斗声!
"那黑袍人追来了!"清风大侠的吼声混着剑刃相交的脆响。
沈烬抬头,看见密室入口处的光影晃动,显然有人在上面缠斗。
"先看帛书后半段。"南宫烬快速翻着古籍,"破九重天需要......"
"等等。"沈烬的指尖停在帛书边缘,那里用极小的字写着:"双生血,引火开。"她抬头看向南宫烬,却见他脸色骤变——
密室入口的木门"轰"地被撞开!
黑袍人裹着血雾冲进来,面巾被剑划开半幅,露出下巴上一道狰狞的疤痕。
他手中短刀还滴着血,显然刚和清风大侠拼过狠招。
沈烬迅速将帛书塞进怀里,拉着南宫烬退到地洞边缘。
地脉火眼的热气烘得她眼眶发烫,烬火之力不受控地翻涌,指尖燃起豆大的火苗。
黑袍人盯着那簇火苗,瞳孔骤然收缩:"原来......原来真的是你!"他举刀冲来,却在离沈烬三步远的地方顿住——
地洞深处传来一声闷吼,像是沉睡的巨兽被惊醒了。
沈烬望着黑袍人扭曲的脸,突然笑了。
她将金步摇重新别进发间,金蝶在火光里振翅,仿佛活了过来。
"你要找的,不就是这个吗?"她轻声说,指尖的火苗"腾"地蹿高,映得整间密室亮如白昼。
洞外,清风大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黑袍人回头看了眼,又看向沈烬怀里的帛书,咬牙甩出三枚透骨钉,转身跃上密道。
沈烬侧身避开钉子,钉子"噗"地扎进石壁,溅起几点火星。
她摸了摸发烫的胸口,帛书还在,地脉火眼的轰鸣却更响了,像是在催促她往下走。
南宫烬扯了扯她的衣袖:"你体内的烬火......"
"我知道。"沈烬望着地洞深处的红光,眼神比火苗更亮,"但该来的,总要来了。"
洞外突然传来清风大侠的喊:"小心!那厮——"
话音未落,密室顶部的石板"咔嚓"裂开道缝,有碎石簌簌落下。
沈烬抬头,正看见黑袍人扭曲的脸从裂缝里探出来,手中短刀泛着幽蓝的光。
她握紧帛书,烬火之力在体内翻江倒海。这一次,她不想再压制了。
地洞深处的轰鸣与头顶碎石坠落的脆响交叠成网,沈烬望着黑袍人从裂缝中倒悬而下的身影,短刀上幽蓝的光像淬了千年寒潭的毒。
她能闻到那刀上的腥气——是清风大侠的血,混着密室里积年的霉味,刺得人喉间发苦。
"交出帛书!"黑袍人嘶吼着挥刀,刀风刮过沈烬鬓角,金蝶尾翼的红宝石擦出火星。
南宫烬旋身挡在她身前,袖中银针如暴雨般射向黑袍人周身大穴。
那人身法诡谲如狸猫,竟在半空中拧转躯体,刀尖挑开银针,反手扣住南宫烬手腕,指节用力到发白:"毒医又如何?
今们谁也走不出去!"
沈烬看着南宫烬因剧痛而绷紧的下颌线,心底那团火"轰"地烧穿了理智。
她反手扯下金步摇,金蝶在掌心折射出刺目红光——这是楚昭说能"避邪"的赤焰石,此刻倒像根引信,顺着脉络往她心口钻。
"双生血,引火开......"她低喃着帛书上的字,突然攥住南宫烬被钳制的手。
两人掌心相贴的瞬间,地脉火眼的红光猛地蹿高丈许,洞壁上的符咒"噼啪"炸裂,朱砂混着血渍簌簌剥落。
黑袍人被这股热浪掀得撞向石壁,短刀"当啷"落地,却仍咬着牙扑过来:"你疯了?
这火会烧穿地脉!"
"我本就是火。"沈烬笑了,指尖的火苗顺着两人交握的手蔓延,在掌心凝成一朵赤金莲花。
南宫烬瞳孔骤缩——这是沈家秘传的"双生引",需至亲血脉相引才能激发烬火真力。
可他们分明没有血缘,除非......
"义兄。"沈烬望着他震惊的眼,"当年你替我挡下刺客那刀时,血就渗进我骨缝里了。"她加重手上力道,莲花瞬间胀大,将两人护在火罩中。
黑袍人的短刀砍在火罩上,溅起一串金红火星,他脸上的疤痕因愤怒而扭曲:"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下面镇着什么!
是......"
"轰——"
地洞深处传来天裂般的巨响,七块星宿石板同时塌陷,露出下方翻涌的火浆。
沈烬感觉有滚烫的力量顺着脚底窜入经脉,烬火不再是灼烧的痛,反而像久旱逢雨般舒展。
她低头看向掌心的莲花,竟与壁画上那朵双生花纹路分毫不差。
"原来双生劫,不是诅咒。"她轻声说,火罩突然如活物般窜向黑袍人。
那人大惊失色,连滚带爬退向密道,却被火舌卷住衣角。"饶命!
我只是听命于......"
"砰!"
密道入口传来铁剑入肉的闷响,清风大侠踉跄着栽进来,胸口插着半支弩箭,却仍举剑指着黑袍人:"王妃,这贼子是萧景琰的暗卫!
他说......说地脉下镇的是前朝......"
话音未落,黑袍人突然发出尖啸,从怀中掏出个黑铁匣。
匣盖掀开的刹那,沈烬闻到了熟悉的焦糊味——是能镇压烬火的玄冰髓!
可此刻那玄冰髓竟在沸腾,黑雾顺着匣缝涌出,瞬间腐蚀了火罩。
"拿帛书换命!"黑袍人将玄冰髓匣抵在自己颈侧,"你若不交出帛书,我就捏碎这匣子,让玄冰髓混着地脉火浆炸了这山!"
沈烬望着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又看了眼怀中被捂得发烫的帛书。
地脉火眼的轰鸣己震得密室摇摇欲坠,南宫烬扯了扯她衣袖,低声道:"玄冰髓遇火即爆,这山一塌,我们都得埋在这里。"
她垂眸看向掌心未散的赤金莲花,突然将帛书抛向空中。
黑袍人眼睛发亮,扑过去要接,却见那帛书在半空中"呼"地燃成灰烬。
"你!"他目眦欲裂,手指就要捏碎玄冰髓匣。
"但我记住了上面的字。"沈烬迎着他的视线,火从她眼底窜出来,"双生血引火开,七星锁破九重天——萧景琰要的,从来不是帛书,是我。"
黑袍人浑身剧震,玄冰髓匣"当啷"落地。
地脉火眼的红光突然凝成一道光柱,穿透洞顶,在雪夜中照出漫天金芒。
沈烬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灵魂深处苏醒,那是比烬火更古老的力量,带着焚尽一切的气势,顺着地脉首冲天际。
"快走!"南宫烬拽着她冲向地洞边缘,清风大侠咬着牙捡起铁剑断后。
黑袍人瘫坐在地,望着那光柱喃喃:"完了......前朝的火......要醒了......"
地洞下方传来更剧烈的震动,沈烬回头看了眼被火光照亮的壁画——被刮去的那半幅,此刻竟在火光中显影,露出两个交叠的身影,一个着凤袍,一个披龙纹,脚下是燃烧的山河。
"双生劫......"她轻声念出壁画上的字,风卷着雪沫灌进密室,将她的话音撕成碎片。
洞外,楚国王宫方向,一盏琉璃灯突然炸裂,暖玉案上的星图被气流掀得乱飞。
楚昭捏着半块碎玉,望着窗外突然亮起的红光,指节泛白。
"沈烬......"他低唤,喉间泛起腥甜——那是与她血脉相连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