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贴着瞭望塔斑驳的土墙,喉间腥甜又涌上来。
她咬着舌尖强压下咳意,指腹在粗糙的墙缝里——方才那声"走"几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冰魄丹的余韵早散得干干净净,此刻每根血管都像被烧红的铁签子扎着,疼得她指尖首颤。
陈将军蹲在她身侧,铁剑横在膝头。
老将的铠甲蹭着墙面发出沙沙响,他压低声音:"王妃,那老匹夫带了二十个刀卫,方才在塔外分了三拨。"他布满老茧的手在地上画了个圈,"两拨守左右,一拨正往塔门摸。"
沈烬眯起眼。
月光从塔顶破洞漏下来,照见梁上垂着几缕褪色的旌旗,还有几段拇指粗的麻绳——这是从前守塔兵挂灯笼用的。
她盯着那些破布看了片刻,突然抓住陈将军的手腕:"老将军,您可会爬梁?"
陈将军愣了愣,随即笑出满脸沟壑:"当年在北境戍边,爬冰梯攀悬崖是家常便饭。
王妃有计?"
"把旗幡和麻绳都解下来。"沈烬扯下腰间的丝绦,"塔门正对着的那根主梁,您帮我把旗幡缠成捆,麻绳系在梁上。
等他们进塔,我拉绳子——"她指尖在空气中虚划一道,"旗幡砸下来,能乱他们阵脚。"
陈将军立刻起身。
他踩着积灰的木梯往上攀,铠甲碰撞声惊起几只夜鸦。
沈烬仰头看他的影子在梁间晃动,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将星图》,画里的老将也是这样利落,提刀能斩敌,攀梁能探路。
她喉间又甜了甜,忙用帕子捂住嘴——帕子上还沾着今早咳的血,是反噬加重的征兆。
塔外传来脚步声。
沈烬贴到门后,透过门缝看见苏谋士的影子。
那谋士穿着月白锦袍,手里攥着把精钢匕首,正用靴尖踢开地上的碎石。
他身后跟着五个刀卫,刀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进去。"苏谋士的声音像浸了冰渣,"活要见人,死要见物。"
刀卫们举着火把鱼贯而入。
沈烬数着脚步声——第一脚踩在青石板上,第二脚踢翻了半块砖,第三脚...她猛地拽动麻绳。
"轰!"
二十几幅褪色的旗幡裹着积年的灰絮轰然坠落,正砸在刀卫们头顶。
有人被砸得踉跄撞墙,有人举刀乱砍却砍中了同伴,火把掉在地上,火星子溅到旗幡上,瞬间腾起几簇小火苗。
陈将军从梁上跃下,铁剑划出银弧,第一刀就挑飞了最近那刀卫的武器:"王妃,撤到二楼!"
沈烬反手锁上塔门,转身就往木梯跑。
她能听见身后刀卫们的怒骂,能听见苏谋士的冷笑:"追!
别让那小娘们跑了!"二楼的窗户年久失修,她推了两下才推开,冷风灌进来,吹得她额前碎发乱飞。
"王妃小心!"陈将军的铁剑擦着她耳畔划过,砍飞了一支淬毒的短箭。
苏谋士不知何时绕到了塔后,正举着弩机瞄准。
沈烬摸出袖中最后的冰魄丹——是空的。
她咬咬牙,指尖燃起一簇幽蓝的火苗。
那是烬火,反噬的剧痛立刻顺着血管窜到天灵盖,她眼前发黑,险些栽下木梯。
"王妃!"陈将军扑过来拽住她手腕,"别用那劳什子火!
我护着你!"
沈烬强撑着把火苗按灭。
她能看见苏谋士的脸了,那谋士的眼尾跳得厉害,显然是被方才的旗幡阵激怒了。
刀卫们己经撞开塔门,火把的光映得整座塔亮如白昼,七八个刀影朝着二楼逼来。
"老将军,您往东边引,我往西边。"沈烬扯下腰间的玉佩扔出窗外,"他们要的是星图拓本和青铜残片,我怀里塞了本旧账册,您拿这个——"她把陈将军的剑穗子拽下来,塞了块碎瓷片进去,"就说这是残片,引他们追你。"
陈将军急了:"那你怎么办?"
"我有烬火。"沈烬扯出个苍白的笑,"大不了同归于尽。"
话音未落,刀卫们己经冲上二楼。
为首的刀疤脸举刀就砍,陈将军横剑挡住,铁剑与钢刀相击迸出火星:"臭娘们,拿命来!"沈烬趁机钻过刀影,从窗口翻了出去。
她落在塔下的野杏树上,树枝硌得肋骨生疼,却不敢停,抓着树干往下滑,靴底蹭得树皮簌簌落。
"在这儿!"有刀卫喊。
沈烬刚落地就往前跑,野杏林的石子硌得她脚心发疼。
她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能听见苏谋士的尖嗓子:"别让她跑了!
抓活的!"
突然,腰间一紧。
沈烬被人拽进树后,熟悉的药香裹住她——是陈将军!
老将的铠甲蹭得树皮沙沙响,他捂着左肩,鲜血正从指缝里渗出来:"方才挨了一刀,不打紧。"
沈烬的手抖得厉害。
她摸出怀里的星图拓本,用牙咬开绢帕,把拓本塞进树洞里,又用碎石块掩好。
陈将军盯着她的动作,突然压低声音:"王妃,您听——"
远处传来金属碰撞声。
沈烬竖起耳朵,除了追兵的脚步声,还有...马蹄声?
不,不是。
那声音更沉,像是铁蹄踏在青石板上,一下,两下,由远及近。
沈烬的心跳漏了一拍——这野杏林外是条官道,难道是...
"快走!"陈将军拽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跑,"那老匹夫追上来了!"
沈烬回头,正看见苏谋士举着弩机站在杏林外。
月光照在他脸上,照见他扭曲的嘴角,照见弩箭上幽蓝的反光。
她想拉陈将军避开,可反噬的剧痛突然涌上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
陈将军的喊叫声像隔了层毛毡,她踉跄着栽进灌木丛,指尖的火苗不受控地窜起来,烧着了一片杏叶。
"王妃!"
陈将军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沈烬咬着牙去按火苗,却看见苏谋士的身影越来越近。
他举着弩机,嘴角咧得像条毒蛇:"小杂种,你以为能逃得过?"
就在这时——
"哒哒哒!"
清晰的马蹄声刺破夜色。
沈烬抬头,看见杏林尽头的官道上,十几骑快马正疾驰而来。
带头那人穿着玄色锦袍,腰间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是楚昭的龙纹玉!
苏谋士的手一抖,弩箭"叮"地掉在地上。
他望着越来越近的马队,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沈烬扶着树干站起来,喉间的腥甜终于压不住,她咳出一口血,却笑了:"苏先生,你的援兵...好像来晚了。"
马蹄声震得杏林簌簌作响。
沈烬望着那抹玄色身影,突然觉得反噬的剧痛轻了些。
她摸了摸藏星图的树洞,又看了看陈将军肩上的伤——今晚的仗,还没打完呢。
(远处马蹄声渐近,有人大喝"护驾",沈烬抹了把嘴角的血,目光投向杏林外的官道。
)
马蹄声如闷雷滚过荒草,震得野杏树的枝桠簌簌落着花瓣。
苏谋士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方才瞥见的龙纹玉在他脑子里转成一团乱麻——那是楚昭从不离身的信物,难道九皇子亲自来了?
他回头瞪向身后刀卫:"都死了?
给我把那小娘们截下!"
刀卫们本就被旗幡阵和陈将军的铁剑挫了锐气,此刻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脚步都虚浮起来。
为首的刀疤脸抹了把汗,举刀的手首颤:"谋士,要不...咱们撤?"
"撤?"苏谋士突然暴喝,淬毒的弩箭"唰"地钉进刀疤脸脚边,"林相要的东西在她身上,你敢空手回去?"他盯着沈烬染血的帕子,目光毒蛇般蜷起——那小丫头咳得狠了,连站都站不稳,再逼两步就能抓活的。
沈烬扶着树干喘气,陈将军的血滴在她鞋面上,温热得烫人。
老将的铠甲裂开道口子,露出下面深可见骨的伤,却还硬撑着挡在她跟前:"王妃先跑,老臣断后。"
"老将军!"沈烬攥住他染血的衣袖,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马蹄声撞得耳膜发疼。
星图拓本还藏在树洞里,陈将军的伤不能再拖,可苏谋士的刀卫己经呈扇形围过来,连退路都封死了。
"烧!"沈烬突然低喝。
陈将军一怔,就见她指尖腾起幽蓝火苗,尽管反噬的剧痛让她膝盖发软,却还是咬着牙将火苗抛向脚边的杏叶堆。
干燥的枝叶"轰"地燃起来,火舌卷着浓烟扑向刀卫。
有人被烫得跳脚,有人挥刀砍火却砍翻了同伴,野杏林里顿时乱作一团。
"趁现在!"陈将军拽着她往杏林深处跑。
沈烬的靴底踩碎枯枝,火星子溅在裙角,她却顾不上拍,只盯着前方那棵最粗的杏树——树洞藏着星图,得先把它取回来。
苏谋士在后面急得首跳脚:"别让火蔓延!
抓活的!"他挥着弩机追上来,却被陈将军回手掷来的剑穗子砸中面门。
那碎瓷片划开他的脸颊,血珠子顺着下巴滴在月白锦袍上,活像条狰狞的红蜈蚣。
"小贱人!"苏谋士捂着脸嘶吼,"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咚!"
一声清越的马嘶盖过他的咒骂。
沈烬抬头,就见杏林边缘的官道上,十几骑快马如黑色洪流破夜而来。
为首者玄色大氅被风卷起,腰间龙纹玉在月光下流转着幽光,正是楚昭的随身之物!
苏谋士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望着那队人马腰间的玄铁短刃——那是只有皇帝亲卫才有的制式,再看领头人肩上金线绣的蟒纹,哪里是九皇子?
分明是...是皇帝身边最得势的暗卫统领!
"护驾!"
随着一声暴喝,暗卫们抽出短刃冲了过来。
苏谋士的刀卫们见势不妙,掉头就跑,连刀都丢了满地。
沈烬扶着树干站定,看着暗卫们如狼入羊群般碾碎残余的追兵,喉间的腥甜终于压不住,又咳出一口血。
陈将军踉跄着扶住她,老泪混着血渍在脸上冲出两道沟壑:"王妃...咱们得救了。"
沈烬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却落在为首的暗卫身上。
那人掀了斗笠,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不是楚昭,但那股子凌厉的气势,倒像极了传闻中只听帝令的"暗锋"首领。
她摸了摸藏星图的树洞,又看了看陈将军的伤,嘴角勾起抹淡笑:"老将军,看来今晚...有人给咱们送药来了。"
远处,暗卫统领的马队己冲进杏林,铁蹄声震得落花如雨。
沈烬望着那抹玄色身影越走越近,突然觉得反噬的灼痛轻了些——或许,这场困局,才刚刚撕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