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对着铜镜将最后一支玉簪别进鬓间时,窗外的蝉鸣正闹得人心烦。
兰心捧着月白纱裙站在身后,指尖还沾着刚刚替她熏香时落的玫瑰粉:"王妃,这料子最衬您今日要戴的素心佩。"
话音未落,偏殿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皇后娘娘的翡翠珠宝盒不见了!"
尖锐的尖叫刺破殿内的静谧,沈烬的指尖在银镯上顿了顿。
她望着镜中兰心瞬间煞白的脸,耳边己经响起宫女们慌乱的脚步声——方才还在教她礼仪的陈嬷嬷此刻正扶着门框喘气,额角的金步摇跟着颤抖:"快!
把承乾殿里里外外搜个遍!"
沈烬将素心佩收进妆匣,转身时正见两个粗使嬷嬷提着木棍冲进来。
兰心急得要拦,被她轻轻拽住手腕:"莫慌。"
搜查到第三重纱帐时,穿墨绿短打的嬷嬷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她举着一方绣着并蒂莲的素色帕子,帕角用金线绣着极小的"沈"字——正是沈烬每日必带的随身之物。
"在皇后娘娘的妆匣里翻到的!"嬷嬷将帕子举得老高,金镯子撞在妆台上叮当作响,"这帕子上还沾着南珠粉,分明是刚放进去的!"
陈嬷嬷的三角眼瞬间眯成两把刀,她抢过帕子抖开,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的尖细:"好个沈王妃,皇后娘娘待你如亲女,你倒敢偷她最心爱的珠宝盒!"
沈烬望着那方帕子,心口的灼痛突然如潮水翻涌。
她晨起时分明将帕子放在妆台第一层,是兰心亲手替她收进锦囊的——此刻帕角的金线绣纹被刻意揉皱,连并蒂莲的花蕊都歪了半分,分明是有人刻意伪造。
"嬷嬷说笑了。"她垂眸轻笑,指尖轻轻抚过腕间银镯,"沈某今日晨起后半步未离偏殿,连早膳都是兰心端进来的。"
"你当老身是傻子?"陈嬷嬷"啪"地甩了帕子在她脚边,"皇后娘娘的妆匣锁着玄铁锁,除了伺候的宫女谁能开?
兰心那小蹄子昨日还替你去御膳房要玫瑰露,指不定早串通好了!"
兰心急得眼泪首掉,扑过来要捡帕子:"不是的!
奴婢今日根本没碰过王妃的帕子!
定是有人......"
"放肆!"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玉芙甩了她一记耳光,金护甲在兰心脸上划出红痕,"皇后娘娘在凤仪宫等王妃呢。"
沈烬望着兰心脸上的指印,喉间的灼痛几乎要烧穿心肺。
她弯腰捡起帕子,在众人推搡间瞥见玉芙袖中露出半截靛青色丝绦——那是萧景琰身边暗卫惯用的束带颜色。
凤仪宫的紫檀门槛高得离谱,沈烬被推得踉跄时,正撞进皇后的视线里。
"沈王妃好手段。"皇后端坐在嵌珠凤椅上,鬓边东珠随她抬手指向案头空了的珠宝盒,"这盒子里装着先太后的陪嫁,你可知偷窃皇室重宝该当何罪?"
沈烬将帕子轻轻放在案上:"娘娘明鉴,这帕子并非臣妾所放。"
"不是你?"陈嬷嬷抢着上前,"方才在偏殿里搜出帕子时,连您的陪嫁丫鬟都吓傻了!
老身教了这么多妃嫔,头回见着偷了东西还敢嘴硬的!"
"陈嬷嬷教的妃嫔,可曾有被人栽赃的?"沈烬抬眼,眼尾的朱砂痣在烛火下像团将熄的火,"臣妾今日晨起后只见过陈嬷嬷来教礼仪,连茶盏都没敢多喝一口。
若说有谁能进臣妾的偏殿......"
她的目光扫过陈嬷嬷腰间晃动的钥匙串——那串铜钥匙上还挂着玄铁锁的备用钥,正是能开皇后妆匣的款式。
陈嬷嬷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你血口喷人!"
"够了!"皇后将茶盏重重一磕,"不管是谁放的帕子,东西在你宫里搜出来的,你便脱不了干系。"她盯着沈烬腕间的银镯,眼底闪过一丝探究,"先押去冷宫思过,等皇上回来再定夺。"
"娘娘!"兰心哭着扑过来,被玉芙一把推开撞在柱上,"王妃是被冤枉的!
求您再查查......"
沈烬扶住兰心颤抖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去太医院取些金创药,莫让伤口留疤。"
兰心猛地抬头,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暗火,瞬间收住哭声,重重点头。
赵侍卫的锁链套上手腕时,沈烬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
这味道她在御书房外的暗卫身上闻过——楚昭的人。
冷宫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沈烬被推着往前走时,瞥见墙角开着几株野菊。
她突然顿住脚步,回头望向赵侍卫腰间晃动的铜铃——那是冷宫守卫特有的标记,可方才在凤仪宫,她分明看见玉芙袖口的靛青绦子上也系着同款铜铃。
"走快点!"押解的小太监用刀柄戳她后背,沈烬踉跄着向前,袖中帕子被攥得发皱。
她望着前方爬满青苔的"冷宫"二字,心口的灼痛突然化作一丝冷笑——萧景琰选在她要见楚昭的日子动手,怕不是急着要断了楚昭的羽翼。
冷宫门"吱呀"一声打开时,沈烬望着门内斑驳的红墙,指尖在袖中缓缓掐出月牙印。
她知道,这不过是对方的第一步棋。
等玄冰阁的密信送到,等楚昭的龙袍扫过御花园的青石板,等那方帕子上被刻意掩盖的火纹在月光下显形......
她望着头顶西角的天空,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这场局,才刚刚开始。
沈烬被押着走过御花园时,朱槿花正开得浓烈,却掩不住宫道深处的阴寒。
赵侍卫走在左侧,锁链相撞的声响里,她听见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与寻常押解的粗重不同,倒像是在控制行进速度。
"赵侍卫今日当值,可还习惯?"她突然开口,声音清浅,在蝉鸣里倒像片被风吹落的叶。
赵侍卫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沉水香混着铁锈味涌过来。
他垂眸盯着青石板,喉结动了动:"回王妃,冷宫守卫轮值,卑职......"
"听说上月十五,御书房的暗卫也戴过同款铜铃。"沈烬的指尖轻轻划过腕间银镯,冰凉的触感顺着血脉漫开,"那夜皇上批完折子,还赏了暗卫们半坛桂花酿。"
赵侍卫的脚步猛地顿住。
押解的小太监没防备,刀柄砸在她后背上,疼得她闷哼一声,却见赵侍卫迅速转身,瞪了小太监一眼:"急什么?
没见王妃金枝玉叶的?"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嘟囔着"冷宫又不是金銮殿",却到底放缓了动作。
沈烬望着赵侍卫耳尖泛红的模样,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楚昭的人,到底留了三分余地。
转过最后一道朱漆长廊时,冷宫的黑瓦己经在望。
沈烬望着墙根斑驳的水渍,忽然想起兰心临走前泛红的眼尾。
那丫头最是实心眼,但若她真去了太医院,定能顺道去长公主殿外转一圈——长公主最疼兰心这样的机灵丫头,说不定能套出些皇后今日的动向。
"到了。"小太监用刀柄敲了敲生锈的铁门,"进去吧。"
沈烬抬眼,"冷宫"二字的漆皮剥落大半,像张咧开的嘴。
门内穿青灰棉袍的老太监正翘着二郎腿啃瓜子,见他们过来,慢悠悠吐了粒瓜子壳:"又送新人来?
上个月那妃子还在西屋哭呢。"
赵侍卫解下她腕间的锁链,金属落地的脆响惊得老太监抬了抬眼皮。
沈烬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串铜铃,与玉芙袖中的那截靛青丝绦上的一模一样——原来萧景琰连冷宫的掌事都买通了。
"冷公公。"赵侍卫拱了拱手,"这是皇后娘娘特旨关押的王妃,您多照拂。"
冷公公嗤笑一声,用瓜子壳指了指东厢房:"照拂?
这破地方连炭都不够烧。"他眯起眼打量沈烬,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镯上,"倒是这镯子......"
沈烬垂眸掩住眼底暗涌的火,任由小太监推着跨进门槛。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她听见冷公公低声骂了句"晦气",接着是瓜子壳噼啪落地的声响。
东厢房的窗户糊着破纸,风灌进来时,带起满地的霉味。
沈烬摸黑摸到土炕,指尖触到一片潮湿——定是昨日下的雨渗进来的。
她将帕子贴在胸口,那里的灼痛正随着暮色渐浓而加剧,像团被压在雪下的火,随时要破茧而出。
窗外的乌鸦叫了第三声时,她听见冷公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隔着门板,传来他阴阳怪气的嘟囔:"半夜别嚎丧,这院子里的冤魂比你们多......"
沈烬望着窗纸上晃动的影子,将帕子轻轻展开。
月光透过破洞洒在帕角,那抹被南珠粉盖住的火纹正缓缓显形——是萧景琰的暗卫特有的烙痕。
她摸出袖中藏的银簪,在炕沿刻下一道细痕。
这痕迹,等兰心带着南宫烬的解药来,等楚昭的车驾碾过朱雀大街,等那团烬火终于烧穿这重重阴谋......
墙角的蟋蟀突然噤了声。
沈烬抬头,正看见冷公公的影子在窗纸上拉得老长,像柄悬着的刀。
她笑了,指尖轻轻抚过腕间银镯——这局,该她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