殓房的炭盆烧得噼啪响,沈烬却觉得后颈发凉。
她盯着赵捕快青灰的尸首,仵作掀开草席时那声倒抽冷气的惊呼还在耳边——可她的目光早被死者蜷曲的右手吸住了。
"王妃?"仵作抹了把额角冷汗,"这尸体...怕是中了毒。"
沈烬没应。
她伸手按住赵捕快僵硬的手腕,指腹触到尸斑的凉意,寒玉在掌心压得生疼。
诅咒的灼意从经脉往上窜,她咬着唇,另一只手缓缓掰开那只紧攥的拳头。
"咔"的一声骨响,半枚羊脂玉佩滚落在草席上。
沈烬瞳孔骤缩。
玉佩背面的刻痕还带着新蹭的血渍,"云策"二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正是墨云策随身佩戴的私印。
当年她在沈家书房见过那枚玉佩,墨云策来谈合作时,曾将它随手搁在案上,阳光透过玉质照出"云策"二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刀。
"楚昭。"她攥紧玉佩,转身时撞翻了旁边的铜盆。
夜色更深时,楚昭的书房灯火通明。
沈烬将玉佩拍在案上,烛火映得她眼尾泛红:"赵捕快指甲里的凤凰图腾,是墨云策暗卫的标记。
他说萧太子会报仇,可萧景琰远在千里,能让赵捕快死心塌地的...是墨云策。"
楚昭的指节抵着下颌,目光落在玉佩上:"他想引我入局。"
"不止。"沈烬的声音发涩,"赵捕快死前说'林相说您不会查这么深',林怀远和墨云策早有勾结。"
话音未落,外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影卫掀帘而入,单膝跪地:"九殿下,早朝时有人递了弹劾折子。"
第二日早朝,金銮殿的龙涎香里浸着刀光。
"启禀陛下,楚王妃出身前朝余孽,与赵捕快案牵连甚深。"礼部侍郎王大人颤巍巍捧起折子,"臣等恳请将王妃软禁审查,以正朝纲!"
沈烬垂眸站在楚昭身侧,听着底下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她能感觉到楚昭的指尖在袖中微微发紧——自她嫁入楚王府以来,这是头一回被推到风口浪尖。
"够了。"楚昭突然冷笑一声,手掌重重拍在御案上。
金殿的琉璃瓦被震得轻响,众臣皆噤声抬头。
他站起身,玄色龙纹朝服在殿中划出冷冽的弧度:"本王的王妃,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
"九殿下!"左丞相捋着胡须上前,"此案涉及前朝旧怨,不得不慎......"
"慎?"楚昭打断他,目光如刀扫过殿下众人,"赵捕快吞毒前喊的是萧太子报仇,诸位不说彻查萧景琰的细作,倒急着给本王的王妃定罪?
莫不是...有人比本王更急着把水搅浑?"
殿中落针可闻。
沈烬抬眼,正撞进楚昭投来的目光。
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里,竟藏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灼热。
退朝后,白璃捧着茶盏进了偏殿。
她将茶盏搁在沈烬手边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背——这是她们约好的暗号。
"王妃,奴婢今日去西市采买,听说城南破庙有个画匠,专给人画伪证。"白璃垂眸擦着案几,声音轻得像风,"那画匠身上有墨云策的檀香。"
沈烬心底一动。
她看向楚昭,后者正翻着赵捕快的供状,闻言抬了抬眼:"你想去?"
"我要亲手撕了这张网。"沈烬指尖着寒玉,"他们想拿我做筏子,我偏要把水搅得更浑。"
楚昭沉默片刻,突然抽出腰间玉牌抛给影卫统领:"带二十个暗卫跟去,藏在三百步外。"他转向沈烬,目光软了些,"别硬撑。"
月上柳梢时,城南破庙的断墙下多了道身影。
沈烬裹着青衫,袖中寒玉压得掌心生疼。
她能听见庙内传来磨墨声——王画师果然在这儿。
"吱呀"一声,庙门被她踹开。
烛光里,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猛地抬头,笔杆"啪"地断在指间。
沈烬一眼认出他——去年秋猎,就是这人为墨云策伪造了她与敌国密使私会的画像。
"王画师。"沈烬缓步上前,"墨云策给了你多少银子?
够不够买你这条命?"
王画师突然笑了,他掀翻案几,墨汁泼在沈烬裙角:"王妃以为能活着出去?"他反手从墙缝里抽出个竹筒,"这庙底下埋了三十斤火药,只要我......"
"轰!"
火焰从沈烬掌心腾起,精准地裹住那竹筒。
王画师惨叫着后退,却被她一脚踹翻在地。
可就在这时,庙外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是王画师的后手!
沈烬抬头,看见断墙正簌簌往下掉砖,头顶的房梁"咔嚓"裂开,砸向她的天灵盖。
她想躲,可脚踝突然被王画师死死攥住。
那老东西疯了似的拖着她往角落拽,嘴里喊着:"一起死!
一起死!"
"砰!"
房梁砸下的瞬间,沈烬用尽最后力气将王画师推开。
重物压上脊背的剧痛里,她听见自己骨头断裂的声响。
眼前逐渐模糊,可她的手还死死抠着王画师怀里掉出的半张画——那上面,楚昭的眉眼被画得入木三分,旁边一行小字刺得她眼睛生疼:"真正的储君人选。"
"沈烬!"
熟悉的嗓音穿透血雾。
沈烬感觉有双手在搬开她身上的瓦砾,指腹擦过她脸时带着血珠的温热。
她费力睁眼,看见楚昭的玄色朝服己染成暗红,额角的伤口正往下淌血,可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剑。
"我在。"她想笑,却咳出一口血。
手心里的半张画被攥得发皱,"别...别信他们说的..."
楚昭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顺着她的手扯出那张画,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字时,喉结动了动。
瓦砾砸在他背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将沈烬轻轻抱进怀里:"我信。"
废墟外传来影卫的呼喝声。
沈烬靠在楚昭肩头,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
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额角,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泪。
意识逐渐模糊前,她听见自己哑着嗓子,轻轻说了句:"楚昭...那画像..."
余下的话被夜风卷走。
楚昭低头,看着怀中人染血的脸,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他抱紧她,对着赶来的影卫吼道:"传太医!
快!"
月光漫过废墟,半张画像被风掀起一角,"储君"二字在夜空中忽隐忽现。
楚昭的玄色衣袍浸透了两人的血,黏在沈烬后背的伤口上,每移动一分都扯得她倒抽冷气。
影卫举着火把围上来时,他正用指腹沾了清水,一下下擦去她脸上的血污,像在擦拭什么易碎的琉璃。
"疼吗?"他声音发哑,指尖停在她肿起的眼尾,"太医马上就到。"
沈烬却摇了摇头。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盖过了影卫们慌乱的脚步声。
那些关于前朝余孽的弹劾、关于她与墨云策勾结的谣言,此刻都像退潮的海水般从脑海里褪去,只剩下楚昭抱她时颤抖的手臂,和他砸开瓦砾时崩裂的指甲——原来他的手也会疼,原来他的血也会烫。
"如果你还怀疑我......"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我现在就可以离开。"
楚昭的动作猛地顿住。
月光穿过他额角的伤口,在他眼底投下一片碎银般的光。
他忽然低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扣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血痂烙进她骨缝:"赵捕快死时攥着墨云策的玉佩,你却先想到我会被牵连。"他喉结滚动,"房梁砸下来时,你推开的是王画师,护的是半张指向我的画像。"
沈烬望着他染血的眉峰,突然想起今早朝会上他拍案的声响。
原来那些说"本王的王妃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的话,不是为了维护帝王的体面,而是......
"我不再怀疑你。"楚昭的拇指着她腕间的寒玉,"但接下来的路,我们必须一起走下去。"
夜风突然停了。
废墟后的断墙下传来枯枝折断的轻响。
影卫们立刻举着火把冲过去,却在三步外被一道阴恻恻的笑声钉在原地。
"九殿下,楚王妃。"那声音像锈了二十年的刀,刮过众人耳膜,"你们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结束了吗?"
沈烬猛地抬头。
她看见断墙阴影里有个佝偻的身影,半边脸浸在火把的光里——是王画师!
他左半边脸血肉模糊,右半边却咧着嘴笑,露出染血的后槽牙。
方才被压断的房梁正横在他脚边,可他竟像没事人似的,指尖还夹着半截未燃尽的引线。
楚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将沈烬往怀里又拢了拢,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影卫们的刀己出鞘,可王画师只是又笑了一声,转身钻进了更深的黑暗。
"后会有期——"
尾音被风撕成碎片。
沈烬望着那团消失的黑影,突然发现自己掌心的半张画像上,不知何时多了道血指印。
她正要细看,楚昭己抱起她大步往软轿走去,玄色衣摆扫过废墟里的碎瓦,发出细碎的声响。
"先回宫。"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剩下的,我们慢慢算。"
月光重新漫过断墙,王画师方才站过的地方,落着半枚烧了一半的火药引信。
引信末端的火星还在忽明忽暗,像只睁着的、蓄满恶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