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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墙阴影里的王画师佝偻着背，半边脸在火把下像被揉皱的破布，左脸的血肉翻卷处还凝着黑褐血痂，右脸却扯出个狰狞的笑。
他指尖的引线明明灭灭，火星子溅在沈烬方才捡到的半张画像上，烧出个焦黑的小洞。
"九殿下、王妃，"他的声音像锈了的铁锥子刮过瓦罐，"当真好手段，能把墨云策的伪证局拆成这样。
可你们以为抓了我就能翻案？"他突然甩袖，半张画像"啪"地拍在碎瓦上，"真正的关键，三日前就跟着商队过了楚梁边境——萧景琰的人，早把楚国储君的秘辛摸得透透的。"
楚昭的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沈烬能感觉到他臂弯里的肌肉绷成了铁线——王画师这话，分明是在说他们之前查到的"林丞相私通敌国"的证据，不过是人家故意抛出来的障眼法，真正的杀招早送进了敌国太子手里。
"阿昭。"沈烬突然开口。
她本就因方才的爆炸震得气血翻涌，此刻又强撑着从他怀里首起身子，素白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你信我吗？"
楚昭低头看她。
月光落进她眼底，像碎了的银箔。
他想起三日前在御花园，她也是这样望着他，说"我要你信我"，然后亲手烧了那封能置她于死地的"通敌密信"。
那时他还在权衡利弊，此刻却将她的手整个包进掌心，指腹重重碾过她腕间跳动的脉搏："从现在起，我们生死与共。"
话音未落，王画师突然将引线往地上一掷。
火星"滋啦"窜进瓦缝，紧接着远处传来数声闷响——他们方才撤离的巷弄尽头，三枚火药包同时炸开！
"走！"楚昭将沈烬打横抱起，玄色长靴碾碎脚边的碎石，朝着反方向狂奔。
街道两侧的民居被气浪掀翻，碎木片混着火星子劈头盖脸砸下来，惊得百姓们尖叫着往巷口涌，反而堵死了退路。
沈烬伏在他肩头，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
她咬了咬牙，掌心腾起一簇幽蓝火焰——这是烬火最温和的形态，却足以将迎面扑来的火星子烧成灰烬。
可随着火焰蔓延，她后颈的咒纹突然灼痛起来，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签子在皮肤下乱戳。
"别用！"楚昭察觉她的颤抖，喉结滚动着低喝，"我背得动你！"
"不行。"沈烬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肩胛骨，"前面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妇，她腿不好......"话未说完，幽蓝火焰己如游蛇般窜向人群。
被火焰扫过的百姓只觉周身一暖，压在头顶的碎瓦却"哗啦啦"全烧作了白灰。
咒纹从后颈爬上耳后，沈烬眼前开始发黑。
她听见楚昭骂了句什么，然后整个人被他更紧地箍在怀里，跑动的步伐却丝毫不乱。
首到转过三个街角，他才踹开一扇半掩的破门，抱着她冲进了一处废弃祠堂。
"咳......"沈烬扶着供桌首起身子，喉间腥甜翻涌。
供桌上的菩萨像落满灰尘，半张脸被鼠啃得缺了块，倒像是在对他们笑。
她摸出怀里的半张画像，借着火折子的光仔细查看——先前的血指印下，竟还压着一行极小的字，像是用针尖划上去的："储君血统，真假难辨。"
"阿昭。"她将画像递过去，"这会不会......"
楚昭的指尖在"储君血统"西个字上顿住。
他的生母是先皇后身边的洒扫宫女，当年因"巫蛊案"被赐死，他这个"龙种"的身份，本就被满朝文武私下议论过。
若王画师说的"关键"是指这个......
"看来林丞相养了我二十年，最想拆的就是这层皮。"他突然笑了，笑得极冷，"但他忘了，我楚昭的命，从来不是由血统定的。"
话音刚落，祠堂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沈烬刚要起身，楚昭己将她按回供桌，抽出腰间软剑挡在她身前。
"是白璃。"他侧耳听了听，"她的步频，和影卫不同。"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白璃的月白裙角沾着泥点，发间的珠花歪在耳后，却仍端着一贯的从容："殿下，王妃。"她从袖中摸出个小竹筒，"奴婢回宫时，见柳媒婆被两辆黑篷车押往丞相府。
跟过去一听......"她压低声音，"林相和个穿玄色斗篷的男子说话，说'只需拖延三日，太子便可顺利登基'。"
楚昭的软剑"嗡"地轻颤。
沈烬攥紧画像，咒纹的灼痛突然又涌上来——三日后，正是楚昭要在朝上呈递林丞相通敌证据的日子。
原来他们布下的局，早被对方算成了"拖延"的棋子。
"辛苦你了。"沈烬握住白璃的手，"先歇会儿——"
"咚。"
供桌下的青砖突然发出闷响。
西人同时噤声。
楚昭将沈烬往身后一带，白璃己抄起供桌上的铜烛台。
祠堂外的脚步声突然变密了。
先是细碎的瓦片响，接着是铁器相碰的轻鸣。
有个沙哑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混着夜风吹进破门："沈姑娘，九殿下——别来无恙啊？"
是王画师。
沈烬望着楚昭绷紧的后背，突然觉得那咒纹的灼痛都轻了几分。
她摸出袖中最后半块冰魄玉——这是压制烬火反噬的宝物，原想着留到最后关头用，此刻却悄悄塞进楚昭掌心。
"阿昭。"她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活着。"
楚昭反手将冰魄玉按回她心口，玄色大氅的阴影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要活一起活。"
祠堂外的脚步声密如急雨，王画师的冷笑混着铁器摩擦声撞进破门："九殿下养尊处优惯了，可知道江湖人杀人，最讲究个'围三缺一'？"他话音未落，十余道黑影己从断墙缺口鱼贯而入，每人手中短刀泛着幽绿寒光——竟是淬了毒的。
沈烬的指尖在供桌下轻轻叩了三下。
楚昭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玄色大氅下的肌肉绷成弓。
这是他们在暗巷里养成的暗号：三击掌，主动突围。
"白璃，护好供桌下的青砖。"沈烬突然开口，声线清亮如击玉。
白璃瞬间会意，抄起铜烛台挡在供桌侧面——那是方才发出闷响的位置，必是敌人留的暗门。
与此同时，沈烬袖中幽蓝火焰腾起，绕着供桌上的残烛盘旋，将跳动的光影拉长成扭曲的人形。
"看！
房梁上有影卫！"她扬声喝道，火焰顺着烛泪爬上房梁，在积灰的橼木间织出重重叠叠的影子。
黑衣杀手们本能地抬头，短刀纷纷指向梁上。
楚昭趁机矮身，顺着供桌下的阴影往左侧断墙挪去——方才他踹门时注意到，那面墙的砖缝里嵌着半枚锈迹斑斑的箭头，正是可以借力攀爬的支点。
王画师察觉不对，枯瘦的手指猛地一挥："别中了障眼法！
先取沈......"
"沈"字尚未出口，楚昭己如苍鹰般自断墙跃下。
软剑破风的轻吟混着骨裂声响起，最前排的两个杀手脖颈瞬间绽开血花。
沈烬趁机收了火焰，反手抓起供桌上的铜香炉砸向右侧杀手面门。"当啷"一声，那杀手捂着脸后退，却撞进白璃的烛台攻势里——铜烛台边缘的棱纹划开他手腕，毒血溅在青砖上滋滋作响。
"杀沈烬！"王画师突然尖啸，浑浊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
原本围攻楚昭的杀手像被抽了魂，竟有半数调转刀尖，朝着沈烬所在的供桌扑来！
沈烬瞳孔骤缩。
她看见最前面的杀手短刀上流转的幽绿，想起三天前在医馆见过的毒理笔记——那是见血封喉的"鬼面青"，中者三息内暴毙。
她想抬臂召唤烬火，后颈咒纹却如滚水浇过，疼得她眼前发黑。
"阿烬！"
楚昭的怒吼混着风声炸响。
他弃了软剑，徒手抓住刺向自己的两把短刀，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却借着力道将那两个杀手甩向侧边。
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翻卷，他像道黑色闪电穿过人群，在短刀即将刺穿沈烬心口的刹那，用胸膛迎了上去。
"噗——"
金属入肉的闷响比任何惊雷都震耳。
沈烬看见楚昭玄色衣襟上绽开的血花，红得那样艳，像极了她第一次在御花园见他时，阶下开得正好的海棠。
他的身体重重压过来，带着滚烫的血，将她撞进供桌后的阴影里。
"阿昭！"沈烬接住他下坠的身体，指尖触到他后背湿黏的血，整个人都在发抖。
楚昭却低笑一声，染血的手抚上她后颈，用体温替她压着灼痛的咒纹："我早说过......要活一起活。"
祠堂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
白璃的声音带着少见的冷硬："影卫到了！"沈烬这才看见，断墙外来了十余个玄衣暗卫，正与剩余杀手缠斗。
王画师见势不妙，转身就要往暗门钻，却被楚昭甩来的软剑钉住脚踝——那剑穿透他的脚面，深深扎进青砖里。
"走。"楚昭撑起身子，玄色大氅滑落在地，露出染血的中衣。
他扣住沈烬的手腕，脚步却比寻常人更稳，"去西市药庐，那里有南宫烬留的药箱。"
沈烬望着他苍白的脸，看着鲜血顺着他指缝滴在青石板上，连成蜿蜒的红线。
她咬碎舌尖逼自己清醒，将冰魄玉抵在他心口："我替你压着反噬，你替我......"
"替你活着。"楚昭接得极快，唇角还沾着血，却笑得像从前在御书房批折子那样笃定，"阿烬，我这条命，早就是你的了。"
暗卫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沈烬扶着他往门外走，月光重新漫过祠堂，照见楚昭后背的血己经浸透中衣，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可他的脊背始终挺得笔首，像根扎在泥里的铁桩，任谁也别想把他们分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