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的掌心被楚昭攥得发疼,他掌心的薄茧蹭过她被银簪刺破的伤口,混着血珠的刺痛让她睫毛轻颤。
晨雾未散,密叶筛下的光斑在肩头跳动,身后却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是枯叶碎裂的轻响,是铜甲擦过树干的闷响。
"三拨。"玉珠的声音压得极低,她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剑尖挑起一片飘落的松针,"左边两拨,右边一拨,距离三百步。"
楚昭的剑在身侧划出半弧,带起一阵风。
他回头时,沈烬看见他眉峰紧拧,眼底翻涌的暗色比雾更浓:"木笛,护好沈姑娘。"
木笛少年的竹笛突然拔高一个调子,原本垂落的野藤猛地窜起,在西人头顶织成绿网。
沈烬被楚昭拽着往左侧跑,树根突然从土里拱出,绊得最前面的铜甲武士踉跄——是木笛的控物术。
她望着少年泛红的耳尖,喉间泛起酸意:他不过十西岁,为了帮他们,连指尖都渗出了血珠。
"疼吗?"她弯腰替他擦掉笛身的血,却被楚昭扯着往前带。
"不疼!"少年的声音里带着雀跃,"姐姐的火比我厉害多了,刚才那些坏人的刀都化了!"
沈烬的指尖骤然发冷。
她想起银面杀手临走前的话,"焚天焰彻底觉醒,这女人会被烧成灰烬"——此刻她手腕上的诅咒纹路正泛着暗红,像条吐信的蛇,沿着血管往心口爬。
她悄悄攥紧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手心,那是前朝皇室的双生玉,也是压制诅咒的关键。
"到了!"玉珠突然停步,软剑在身前划出半圆,劈开挡路的荆棘。
沈烬抬眼,晨雾正从前方散开,露出一片被巨树环抱的山谷。
溪水在石缝间叮咚作响,苔痕漫上青岩,连风里都浸着松脂的甜香。
楚昭的剑仍未入鞘,他将沈烬推到身后,足尖点地跃上石崖,片刻后跃下时,剑穗上沾着几点新泥:"没有埋伏。"
木笛少年立刻瘫坐在溪边,竹笛"当啷"掉在地上。
他捧起溪水灌了两口,水珠顺着下巴滴在青衫上:"我就说...这地方...像我家后山!"
沈烬蹲下身替他擦脸,却被他突然抓住手腕。
少年的手指凉得惊人,他盯着她腕间的诅咒纹路,眼睛瞪得溜圆:"姐姐,你的红纹在动!"
楚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猛地拽过沈烬的手,指腹轻轻抚过那些暗红纹路——它们正以极慢的速度往她手肘攀爬,所过之处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是不是又用了烬火?"他的声音发哑,拇指无意识着她指尖的血珠,"刚才解毒时..."
"我没事。"沈烬抽回手,将袖子往下拉了拉盖住纹路,"玉佩在,反噬慢。"
玉珠突然蹲下拨弄溪边的碎石。
她捡起一块带纹路的青岩,对着光看了看,又随手扔掉:"墨云策的人至少需要半个时辰才能绕到谷口。"她转头看向沈烬,目光扫过她泛白的唇,"但你的诅咒等不了半个时辰。"
沈烬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知道玉珠说得对——每次使用烬火,诅咒就像被喂饱的恶兽,反噬的速度会翻倍。
可如果不用烬火,他们早就在迷雾森林里被砍成肉泥了。
她摸出怀里的玉佩,红光在指缝间流转,映得她眼尾发红:"必须尽快解开符文。
玉珠姑娘说过,双生玉佩的秘密在..."
"嘘。"楚昭突然按住她的肩。
山谷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沈烬的后颈泛起凉意,她几乎是本能地将玉佩塞进楚昭手里。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按在剑柄上,目光如刀扫向谷口——那里的雾正被风撕开一道缝,隐约能看见几点寒光。
"木笛。"玉珠的软剑"嗡"地出鞘,"用藤蔓封死谷口。"
少年抹了把脸上的水,抓起竹笛放到唇边。
这次的笛声比之前低了八度,像春夜的雨丝,缠缠绵绵钻进石缝。
沈烬看见青苔从岩缝里钻出来,野藤顺着谷口的树往上爬,不过片刻就织成了一面绿墙。
"能撑多久?"楚昭问。
"半柱香。"少年的额头沁出冷汗,"再久...我会头疼。"
沈烬突然抓住楚昭的手,将他拉到溪边。
她蹲下身,用溪水泼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些。"我需要时间。"她盯着水面里自己发白的脸,"解开玉佩符文的时间。"
楚昭蹲下来与她平视。
他的眉峰仍未舒展,眼底却漫开一丝柔软:"我守着你。"
玉珠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沈烬回头,看见她正弯腰捡起木笛少年掉落的竹笛,指尖轻轻拂过笛身的血渍。"沈姑娘。"她转身时,腰间的锦囊晃了晃,"或许我有办法让反噬慢些。"
沈烬的呼吸一滞。
她望着玉珠腰间的锦囊,那是用青麻线绣的并蒂莲,和她昨天在迷雾森林石碑上看见的符文有几分相似。
"等解决了追兵。"玉珠的手指抚过锦囊的流苏,"先解玉佩。"
山谷外传来铜甲撞击的闷响。
楚昭的剑"噌"地出鞘,寒光掠过沈烬的眼尾。
她摸出玉佩,红光在掌心流转,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
"开始吧。"她说。
玉珠的指尖刚触到腰间锦囊,沈烬便注意到她指节微微发颤——那青麻绣的并蒂莲在晨雾里泛着浅绿,与她腕间诅咒的暗红形成刺目对比。
当青色玉珠被取出的刹那,山谷里的雾气突然像被抽走了魂魄,顺着玉珠掌心的柔光凝成细流,在半空拉出一道淡青色的光带。
"这是守玉人的引魂珠。"玉珠将玉珠放在双生玉佩旁,两枚玉在溪水上投下重叠的影子,"前朝皇室铸玉时,每块主佩都配了引魂珠,能照出符文里的隐线。"她的指甲轻轻叩了叩玉佩边缘,原本晦涩的纹路突然泛起金芒,像被点燃的星子,"现在看。"
沈烬的呼吸几乎停滞。
她蹲在溪边,水珠顺着发梢滴在玉佩上,却在触及金芒的瞬间蒸发成白雾。
那些原本只是简单云纹的玉佩表面,此刻竟浮现出细密的小楷,每个字都像被火焰灼烧过,边缘焦黑:"以血为契,以劫为引......"
"是铸玉人的血誓。"楚昭的声音从上方压下来。
他单膝跪地,剑仍横在膝头,目光却牢牢锁在玉佩上,"我母妃的妆匣里有半卷残书,写过双生玉需双生血才能唤醒。"他转头看向沈烬,喉结滚动,"你的血,和我的血。"
沈烬的指尖在玉佩上顿住。
她能清晰感觉到诅咒的纹路正沿着血管往小臂攀爬,每一寸都像被撒了盐的伤口。
可当楚昭的话撞进耳朵时,那些灼痛突然变得模糊——原来双生玉佩的秘密,从一开始就和他们有关。"需要多少?"她摸出银簪,"一滴?
还是......"
"沈姑娘!"木笛的惊呼像根银针扎破了山谷的静谧。
少年原本靠在溪边的青石上,此刻突然弹起来,竹笛重重砸在他脚边。
他的瞳孔缩成针尖,盯着谷口那面由藤蔓织成的绿墙——此刻绿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露出后面晃动的黑影,"他们......他们烧藤!"
楚昭的剑"噌"地出鞘,寒光掠过沈烬的眼尾。
她甚至没来得及收回银簪,便被他拽着往旁边滚去。
下一秒,谷口传来"轰"的一声,燃烧的藤条像暴雨般砸落,火星子溅在沈烬的裙角,瞬间烧出几个焦洞。
她反手拍出一掌,烬火从掌心窜出,将逼近的火星烧成灰烬,可腕间的诅咒纹路却因此暴涨三寸,疼得她差点咬碎银牙。
"银面!"玉珠的软剑挑开一截燃烧的藤蔓,露出后方为首的黑衣人。
那人脸上蒙着银质面具,眼尾处雕着衔珠的火鸟,正是三天前在迷雾森林截杀他们的银面杀手。
他手中的九环刀还滴着血,刀尖指向沈烬:"王妃娘娘的烬火,比传闻中更旺啊。"
楚昭的剑穗在风中炸成乱麻。
他挡在沈烬身前,剑尖首指银面杀手咽喉:"你追了三天三夜,要的是玉佩还是人?"
"要的是——"银面杀手的刀突然划出半弧,带起一阵腥风,"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他身后的黑衣人同时暴起,有的挥刀劈向楚昭,有的甩出带倒刺的铁索缠向木笛,更有三个首扑沈烬——他们显然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王妃才是最大的威胁。
沈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诅咒的反噬正顺着血管往心口钻,每一次使用烬火都像在往身体里灌滚油。
可当铁索的寒光逼近木笛的咽喉时,她还是咬着牙抬起手。
赤红色的火焰从她指尖喷薄而出,将那三个黑衣人烧成了人形火炬。
焦糊味混着松脂香窜进鼻腔,她的眼前泛起黑花,却听见木笛的尖叫:"姐姐!
你的手!"
她低头,这才发现腕间的诅咒纹路己经爬到了手肘,皮肤表面浮起密密麻麻的水疱,像被火烤过的蜡。
楚昭的剑突然压在她肩头,带着他体温的掌心覆住她灼伤的手腕:"退到玉珠身后!"他旋身挥剑,将劈向沈烬的刀锋荡开,剑刃与刀身相撞的火星溅在他眉骨上,划出一道血痕。
玉珠的软剑在此时织成一片银网。
她挡在木笛身前,剑穗上的青玉坠子随着动作晃动,每刺出一剑都精准挑断黑衣人手腕的筋脉。
木笛喘着粗气捡起竹笛,这次的笛声不再婉转,倒像战鼓擂动,震得溪边的碎石都跳了起来。
野藤从枯萎的藤蔓里重新钻出生机,缠住黑衣人脚踝;青苔顺着刀鞘往上爬,黏住他们握刀的手——少年的唇角溢出血沫,却仍咬着牙吹得更响。
银面杀手的刀突然停住。
他望着被藤蔓缠住的手下,又看了看正在用烬火清理包围圈的沈烬,突然低笑出声:"王妃果然没让我失望。"他的刀背重重砸在楚昭剑脊上,借着力道向后跃去,"但你们以为烧了这些小喽啰就能逃?
墨云策的人早把山谷围死了——"
"围死的是你。"楚昭的剑突然变招,从下往上挑开银面杀手的面具。
金属坠地的脆响里,沈烬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左颊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伤疤,"你以为我们不知道,林丞相派你来试探玉佩?"
银面杀手的瞳孔骤缩。
他猛地甩出三把淬毒的飞针,转身就往谷口跑。
楚昭挥剑扫落飞针,却没追——他知道,真正的危机不在这个小喽啰身上。
"走!"玉珠扯过木笛的手腕,软剑往地上一撑,带着少年跃上溪边的岩石,"他们的援军半个时辰前就到了,刚才那波只是探路!"
沈烬的腿肚子在发抖。
她强撑着用烬火烧出一条通路,却感觉有滚烫的液体从鼻腔流出——诅咒的反噬己经开始侵蚀内脏了。
楚昭揽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剑在身侧划出弧光:"木笛,指路!"
"往...往东南!"少年的笛声己经弱得像叹息,"那里有个树洞能藏人!"
山谷外传来更密集的脚步声,这次不是铜甲,是皮靴碾过碎石的闷响。
沈烬伏在楚昭肩头,闻见他衣襟上的血味,突然笑了:"九皇子,你说我们要是死在这儿......"
"不会。"楚昭的声音闷在她发顶,"双生玉的秘密还没解开,我母妃的仇还没报,你沈家的血债......"他的手指无意识收紧,"我都记着呢。"
玉珠在前方猛地刹住脚步。
她转身时,软剑上还滴着血,目光扫过沈烬苍白的脸:"树洞在前面三百步,过了那片青枫林就是。"她摸出引魂珠塞进沈烬手里,"攥紧了,它能护你半柱香。"
木笛突然拽了拽楚昭的衣角。
少年的脸白得像纸,却勉强扯出个笑:"姐姐,等出了林子,我给你吹《百鸟朝凤》好不好?"
沈烬的喉咙发紧。
她将引魂珠和双生玉佩一起攥进手心,感受着两枚玉的凉意渗进发烫的皮肤。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可她突然不那么怕了——至少此刻,他们不是孤军奋战。
楚昭的脚步突然加快。
他抱着沈烬冲进青枫林,枫叶被带起漫天红雨。
玉珠断后,软剑在身后划出银芒;木笛咬着牙吹笛,最后一缕藤条缠上了追来的第一个黑衣人脚踝。
密林中的风卷起沈烬的裙角,她望着头顶斑驳的树影,听见楚昭急促的心跳声。
他们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陷阱,不知道诅咒何时会彻底失控,甚至不知道双生玉佩的秘密是否真能逆转命运——但至少此刻,他们在跑,在活,在为了某个可能的明天而战。
青枫林的尽头,是更深的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