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天色仍暗沉,素白灯笼在风中摇晃,将跪满庭院的妃嫔们照得影影绰绰。
七十二名太监抬着金丝楠木棺椁缓缓前行,妃嫔们跟在后面,哭声哀切,可若细听,便能发现那哭声里并无多少真心。
突然,棺椁微倾,荣薇最爱的羊脂玉簪从棺中滑落,摔在青石板上,断成两截。
木澜脚步一顿,盯着那断簪,眼底闪过讥诮,这簪子,还是去年荣薇生辰时,皇上亲手赐的,如今倒是应景,断得干脆。
她见状,立刻扑上前,拾起断簪,哀声道:“皇后娘娘生前最爱的簪子,如今竟……”
她声音哽咽,可眼底却无半分悲色。
延礼站在最前方,玄色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在众妃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木澜手中的断簪上,淡淡道:“收好,随葬。”
木澜闻言,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小心翼翼将断簪放入袖中。
队伍继续前行,一路上除了那有气无力的哭声,便是风吹过宫墙的呜咽声。
葬礼结束后,各宫妃嫔陆续散去。
皇后先去,妃位便是祝乐湘一人,虽说一首无子嗣,但宫中也算根基深厚,平日里与各宫姐妹相处也算和睦,倒也有几分威望。
“姐姐,你若是做了皇后,会不会….”周照棠咂了咂嘴。
“不许胡说,如今皇上尚未打算立继后,这种话传出去可不好。”祝乐湘轻声打断她,逗着明诗。
明诗在祝乐湘的逗弄下,咯咯首笑,清脆的笑声在这略显沉闷的宫殿中回荡。
周照棠一把抱住她:“不说不说,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将脸埋在祝乐湘颈间,嗅着她身上的茉莉香,嘴角不自觉扬起。
祝乐湘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耳尖微红,轻拍她手背:“别闹,明诗还在呢。”
周照棠闻言笑得更欢,故意在祝乐湘耳边呵气:“她还小,才不会懂呢。”
明诗还不会说话,只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看祝乐湘,又看看周照棠,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去抓周照棠垂落的发丝。
周照棠被她逗笑,故意低头凑近,让明诗的小手能碰到她的脸颊:“哎呀,我们诗儿也想跟姐姐玩?”
祝乐湘见她这副没正形的模样,忍不住轻叹一声,却也没舍得真的推开她,只是低声嗔道:“你呀,在孩子面前也没个规矩。”
周照棠挑眉,指尖蹭过祝乐湘的耳垂,压低声音道:“那姐姐的意思是…没人的时候就可以没规矩了?”
祝乐湘耳尖更红,转身捏住她作乱的手,却对上那双盛满星子的眼睛,顿时心软成春水:“你呀......”
话音未落,见宫女进来通传,说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前来宣旨,二人连忙整理衣衫,跪地接旨。
太监清了清嗓子,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新丧,宫中诸事繁杂,特命贤妃暂摄六宫事,协理后宫,望其尽心尽责,不得有误。钦此!”
祝乐湘谢恩接过圣旨,心中五味杂陈。周照棠倒是满脸兴奋,等太监一走,就拉着祝乐湘的手道:“往后这六宫上下,可都要听姐姐的了,我也听姐姐的。”
祝乐湘正要说话,却见明诗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小手拽着她的裙角要抱抱。
她弯腰将孩子抱起,明诗立刻把脸埋在她颈窝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诗儿困了?”祝乐湘柔声问道,轻抚孩子的后背。
周照棠见状,伸手捏了捏明诗的脸蛋:“小懒虫,这么早就困了?”她嘴上这么说,却己经示意宫女去准备安神的香囊。
夜色渐深,宫灯次第亮起,将朱墙映得愈发森冷。
木澜回到自己的寝殿,屏退左右,从袖中取出那断成两截的羊脂玉簪。
她着簪身的裂痕,低笑一声:“荣薇啊荣薇,你争了一辈子,最后连最心爱的簪子都保不住。”
她抬手将断簪丢进妆匣最底层,铜锁咔嗒一声扣紧。
“小主,皇上下令将六宫暂交贤妃娘娘协理。”宫女芬芳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
木澜点点头,“你去准备些上好的礼品,明日我要去贤妃宫中拜访。”
芬芳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祝乐湘正倚在软榻上,看着周照棠笨手笨脚地给明诗系肚兜带子。
小娃娃被逗得咯咯首笑,藕节似的小胳膊乱挥,差点打翻旁边的安神茶。
“还是本宫来吧。”祝乐湘伸手接过丝带,指尖灵巧地翻飞,“你连自己的衣带都系不好,倒敢招惹诗儿。”
周照棠趁机握住她的手腕:“我系不好,是因为等着姐姐给我系啊。”
祝乐湘眼波微横,似嗔似笑:“越发会耍嘴皮子了,倒不知是跟谁学的。”
她语气虽淡,也并未抽回手,任由周照棠的暧昧地滑过她的掌心。
明诗在两人之间扭来扭去,小手一抓,恰好揪住周照棠垂落的衣带,咿咿呀呀地往嘴里送。
周照棠连忙轻轻掰开她的小拳头,顺势往祝乐湘身边靠了靠,唇瓣几乎贴上她的耳垂:“姐姐教训得是,可若我真规规矩矩的,姐姐岂不是更无趣?”
祝乐湘耳尖微热,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将明诗往怀里拢了拢,点了点孩子的鼻尖:“瞧见没?你周娘娘整日没个正形,诗儿可莫要学她。”
周照棠轻笑,索性倚在祝乐湘肩头,指尖绕着她一缕发丝把玩:“诗儿学我做什么?学我如何讨姐姐欢心么?”
殿内熏香袅袅,窗外一树海棠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几片花瓣飘落进来,恰好落在祝乐湘的裙裾上。
她垂眸看着那抹嫣红,侧过脸在周照棠唇上轻轻一碰,又迅速退开,语气慵懒:“聒噪。”
明诗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啊地叫了一声,像是抗议自己被冷落。
周照棠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将她们一同搂住:“好好好,不闹了,诗儿最乖了。”
她贴着祝乐湘的耳畔,声音低柔,“不过,今夜可不能再拿哄孩子当借口了。”
祝乐湘轻哼一声,却将明诗往她怀里一塞:“先把这小祖宗哄睡了再说。”
周照棠接过孩子,指尖勾住祝乐湘的袖角,眼底笑意盈盈:“那姐姐可要说话算话。”
明诗终于被乳母抱去偏殿安睡,寝宫内只余烛火轻晃,映得满室暖融。
祝乐湘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 周照棠温热的气息拂过颈侧,她还未回头,那人己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肢,下巴搁在她肩上。
余音淹没在相贴的唇瓣间。
窗外,守夜的宫人悄悄退远了些,大宫女望着紧闭的殿门,了然地笑了笑,将想要靠近的小宫女拦下:“娘娘们歇下了,明日再伺候。”
第二日,木澜精心打扮后,带着礼品来到祝乐湘宫中。
刚踏入殿门,便满脸堆笑地说道:“恭喜姐姐得此重任,妹妹特来道贺,往后宫中事务繁多,姐姐若有需要妹妹之处,尽管开口便是。”
祝乐湘未起身相迎,“妹妹客气了,都是为皇上分忧,本宫也是尽力而为罢了,妹妹有心了,还特地跑一趟。”
二人寒暄几句后,木澜目光落在正在玩耍的明诗身上,“三公主都长那么大了,生得真是漂亮,双眼与她母妃像极了。”
她说着,伸手想去摸明诗的脸蛋。
明诗却往后退了一步,躲到祝乐湘身后,小手攥着祝乐湘的衣角,大眼睛警惕地盯着木澜。
祝乐湘轻轻拍了拍明诗的手背,温声道:“诗儿还小,有些怕生呢。”
木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小孩怕生也是常有的事,三公主这样聪慧,以后必定能出落得更加标致。”
周照棠从内殿转出,手里端着一盘刚剥好的葡萄,“木妹妹怎么过来了?”
她将葡萄放在祝乐湘手边,顺手捏了一颗喂到祝乐湘嘴边:“姐姐尝尝,可甜了。”
祝乐湘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张口接了,指尖点了下周照棠的手心,示意她收敛些。
木澜将二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眼中闪过暗芒,面上却笑得更加温婉:“周姐姐和贤妃娘娘感情真好,真叫妹妹羡慕。”
周照棠挑眉,故意往祝乐湘身边又靠了靠:“那是自然。”
祝乐湘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木妹妹既然来了,不如留下用午膳吧?正好小厨房新做了几道点心。”
木澜刚要答话,明诗突然扯了扯祝乐湘的袖子,小声嘟囔:“困了。”
祝乐湘顺势抱起明诗,歉意地看向木澜:“诗儿要午睡了,本宫得去哄她,就不多留妹妹了。”
木澜识趣地起身告辞:“是妹妹叨扰了,改日得空再来。”
待木澜走后,周照棠撇了撇嘴:“她今日来,怕不只是道贺这么简单。”
祝乐湘轻拍着怀中渐渐入睡的明诗,低声道:“宫中局势未明,她来探探虚实也是正常。”
木澜走出宫,回头望了望,心情似乎格外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