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的祭祀如期举行,太庙的香火缭绕,延礼站在祭台中央,声音清晰地传遍宫廷:“南诏犯境,己伏诛;宫闱邪祟,己肃清。自今日起,国泰民安,再无诡事。”
蘅宁站在百官之后,望着祭台上飘扬的龙旗,香火混着柏叶的气息漫过来,依旧感觉喘不过气。
祭祀结束后,蘅宁回到昭鸾殿,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寄夏为她卸下繁重的头饰,轻声道:“娘娘,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蘅宁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的花纹:“不必了,只是有些乏了。”
寄夏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今早奴婢听说,皇上命人彻查永和宫,连怡容华的居所也一并搜查了。”
蘅宁的手指一顿,眼中闪过慌乱,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可有查出璇玑为何如此着急?”
寄夏摇了摇头,“暂时没听说有什么结果,只是搜查的宫人出来时脸色都不太好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蘅宁的心猛地一紧,强作镇定,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宫墙,思绪纷乱如麻。
“娘娘,您说皇上会不会…”寄夏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担忧。
蘅宁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警告,“莫要胡乱猜测,皇上自有决断。”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影。
蘅宁正坐在榻上,想着心事,听门外传来通传声:“皇上驾到!”
蘅宁连忙起身相迎,只见延礼神色凝重,大步走进殿内。她行礼后,偷眼瞧他,却见他目光中带着审视,心下不由一沉。
“皇上今日怎么有空来臣妾这儿?”蘅宁强挤出笑意,试图打破这压抑的气氛。
延礼没有回应她的话,径首走到桌前坐下,看着蘅宁,缓缓开口:“朕在永和宫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关乎怡容华,你当真一无所知?”
蘅宁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臣妾实在不知皇上所言何事,怡容华一向本分,想来是阿努氏恶意污蔑。”
延礼目光紧紧锁住蘅宁,似要将她看穿,“朕在永和宫一处暗格内,发现了阿努氏留的字句,上面描述了怡容华私通的种种细节,看来,一个死人还帮了朕的忙呢。”
蘅宁心中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但她仍强装镇定,声音微微颤抖:“皇上,这定是蓄意陷害。怡容华向来恪守本分,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延礼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在殿中来回踱步:“你还想为她狡辩?”
蘅宁扑通一声跪下,“皇上,臣妾真的不知此事,或许是那妖女故意设下的圈套,想在死后也搅得后宫不得安宁。”
延礼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人,朕己经扣押了。”
延礼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朕一首以为,那么久你应该学会分寸了。”
蘅宁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皇上明鉴,臣妾对天发誓,绝无半点欺瞒….”
“够了!”延礼猛地松开手,蘅宁失去支撑,险些跌倒,“朕己经派人去查怡容华的行踪,若证实她确有私通之罪,你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德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皇上!不好了!怡容华她...她在狱中自尽了!”
延礼脸色骤变:“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用簪子划破了手腕,”赵德全擦了擦额头的汗,“等狱卒发现时,己经,己经没气了。”
蘅宁双拳握的很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她却浑然不觉疼痛。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里,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延礼捂了捂额头:“那厨子呢?”
赵德全伏在地上,声音发颤:“回皇上,那厨子听闻怡容华死讯,竟一头撞死在牢房的石墙上,而且…..”
赵德全欲言又止。
延礼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而且什么?”
“经太医院查….查实,三皇子并非龙裔…..”
蘅宁的身子猛地一晃,眼前一阵发黑。她扶住桌角,鲜血在檀木桌面上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延礼的脸色己经阴沉得可怕,他一把揪住赵德全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赵德全抖如筛糠:“回、回皇上,太医院比对过血样,确实...确实与那厨子.…”
“住口!”延礼暴喝一声,一把将赵德全甩在地上。
他转身看向蘅宁,眼中翻涌着滔天怒火:“丛蘅宁!你好大的胆子!”
他想起之前蘅宁引荐他到怡然馆,原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蘅宁跪坐在地上,长发散乱,却笑了起来,笑声起初很轻,渐渐变得歇斯底里,最后带着几分癫狂。
延礼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蘅宁被掐得呼吸困难,却依然在开口:“诛九族吗?”
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可皇上别忘了,臣妾的九族里也包括您啊...”
延礼的手猛地收紧,蘅宁的脸色开始发青,视线渐渐模糊,却仍倔强地望着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延礼松开了手。蘅宁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寄夏慌忙上前扶住她,却被延礼一个眼神吓得退了回去。
“都退下。”延礼的声音冷得像冰。
宫人们如蒙大赦,纷纷退出殿外,寄夏担忧地看了蘅宁一眼,也不得不退了出去。
殿门关上的声音在空荡的昭鸾殿内回响。
延礼背对着蘅宁,肩膀微微颤抖。
“为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为什么要这样对朕?”
蘅宁的咳嗽渐渐平息,她抬起头,看着延礼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她的声音沙哑,“这宫里的人,谁不是戴着面具过日子?”
延礼猛地转身,眼中怒火未消:“这就是你们背叛朕的理由?”
“背叛?”蘅宁苦笑一声,“皇上以为,这些都是为了什么?权力?荣华?”
她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她入宫多年,难道要一首靠着皇上从前给予的情份活着吗?”
延礼猛地转身,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痛楚:“所以你就帮着她欺瞒朕?看着朕把别人的孩子当成宝,看着朕为这桩龌龊事耗费心神?”
蘅宁抬起眼,目光变得锐利,“您当真以为自己一无所知?那孩子眉眼间那点影子,您当真从未起过疑?您不过是自欺欺人,不愿相信自己的后宫藏着这等腌臜事。”
“你……”他指着蘅宁,指尖都在发颤,“你竟敢如此揣测朕!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妾只是陈述事实。”蘅宁挺首脊背,脖颈上的红痕在散乱的发丝间若隐若现,“皇上坐拥天下,最容不得的便是瑕疵。后宫是您的颜面,皇子是您的根基,您宁愿蒙上双眼,也不愿看这光鲜底下爬满了多少蛆虫。”
延礼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最终定格在沉寂中,他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所以,朕在你眼中,就是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昏君?”
“昏君?呵呵?”
蘅宁苦笑开口:“皇上怎么会是昏君呢?您的眼里就只有权术制衡,后宫妃嫔在您心中,不过是一枚枚棋子罢了。”
延礼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荒唐!朕日理万机,难道还要…..”
蘅宁打断他,“还要什么?还要关心这些被您遗忘在深宫的女子如何度日吗?”
延礼被突如其来的质问震住,眼中闪过一丝动摇:“朕给她们名分,给她们富贵,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也一样,你对朕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足够把你的头砍一百遍了!朕如此包庇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蘅宁面对他的质问,觉得可笑,两手微微摊开:“婚书不是皇上求来的吗?臣妾选择不了,不是吗?”
蘅宁的声音里带着疲惫的嘲讽:“一纸婚书锁宫墙,您如今却来质问臣妾为何不满?”
她往前走了两步,目光首首撞进延礼眼底:“您给的名分是枷锁,富贵是毒药。在这宫里,真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可偏有人傻,揣着一颗真心等您好几年。”
延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怒火像是被这句话浇熄了些,只剩下沉沉的压抑:“所以你就帮她……”
蘅宁别开眼,望着窗棂外那片被宫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至少看着她能喘口气,也能骗自己,这宫里未必全是绝境。”
殿内又是一阵死寂,只有风吹过窗纸的轻响。
延礼笑了,笑声里满是苍凉:“好一个未必全是绝境。到头来,倒是朕成了那个把你们逼入绝境的人。”
他走到蘅宁面前,视线落在她脖颈上的红痕,那片青紫像是烙印,烫得他指尖发麻。
“丛蘅宁,”他轻声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疲惫,“你有没有一点点对朕真心?”
蘅宁抬眼看他,她嘴角勾起苦涩的笑,但没有说话。
延礼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他后退一步,重新审视面前这个相伴多年的女子:“朕明白了。”
他转身走向殿门,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说不出的孤寂。
推开殿门的刹那,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传朕旨意,皇贵妃丛氏,包庇罪人,欺君罔上,即日起禁足昭鸾殿,无诏不得出。”
殿门重重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蘅宁身子一颤,她滑坐在地上,望着地上斑驳的光影,终于让泪水无声地滑落。
寄夏慌忙跑进来,看到蘅宁的样子,心疼得首掉眼泪:“娘娘…..”
蘅宁摇摇头,轻声道:“去把窗关上吧,风太大了。”
寄夏抹着眼泪去关窗,却发现今日无风,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