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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刚过，宫墙内丹桂飘香，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蘅宁立在东华门前，目光紧紧盯着宫道尽头。
远远地，一顶青呢小轿缓缓而来，轿帘被秋风掀起一角，露出李湘云半张苍白的脸。
她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两颊凹陷，唯有一双眼睛仍如从前般温柔。
轿旁跟着游清筱，她腹部隆起明显，一手扶着腰，一手替婆母拢紧披风。
蘅宁喉头微哽，向前疾走去。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李湘云颤巍巍地要行礼，蘅宁己几步上前，一把扶住她的手臂。
“母亲不必多礼。”她声音极轻，却带着微微的颤。
李湘云抬头，浑浊的眼里映出女儿盛装的模样，嘴唇蠕动，似有许多话要说，最终只拍了拍蘅宁的手背：“娘娘气色…比上次好些了。”
蘅宁鼻尖一酸，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转头看向游清筱：“嫂子身子重，路上可还安稳？”
游清筱福了福身，笑道：“托娘娘的福，一路平顺。”
她虽笑着，眼下却泛着淡淡的青影，显然孕期并不轻松。
蘅宁伸手扶住她，低声道：“本宫己命人备了安胎的汤药，待会儿让太医再瞧瞧。”
游清筱眼眶微红，轻轻点头。
凤仪宫的暖阁里，案几上摆着几碟重阳糕和菊花茶。李湘云坐在软榻上，蘅宁亲自替她斟茶，茶香氤氲间，一时竟无人开口。
游清筱见状，笑着打破沉默：“娘娘，府上的菊花开得正好，母亲特意挑了几株最艳的，晒干了给您带进宫来，说是泡茶最是清火。”
李湘云这才从袖中取出一个素色布包，里头包着晒干的黄菊，香气清冽。
她低声道：“你小时候总嫌药苦，便用菊花蜜饯哄你。”
蘅宁指尖微颤，接过布包，轻声道：“母亲还记得。”
李湘云望着她，伸手抚上她的鬓角，声音哽咽：“怎么又瘦了？宫里的人没照顾好你？”
蘅宁垂眸，勉强笑道：“女儿很好，母亲不必忧心。”
李湘云的手停在她鬓边，“好什么好，”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蘅宁颈侧，那里掩在衣领下的淡青指痕虽浅，却瞒不过母亲的眼，“你这孩子，从小就报喜不报忧。”
蘅宁垂下眼帘，避开母亲探究的目光，茶香袅袅间，她对殿外候着的寄夏道：“去将明诗抱来。”
李湘云浑浊的眼里亮起微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帕子：“公主会走路了么？”
蘅宁唇角微扬，眼底漾开真切的温柔：“早就会了，如今跑起来宫人都追不上。”
不多时，殿外传来脚步声，乳母牵着明诗进来，明诗如今己满两岁，穿着杏红绣金蝶的袄裙，发顶扎着两个小揪揪，缀着珍珠流苏，一颠一颠地晃着。
“母妃。”瞧见蘅宁，立刻张开小手要扑过来，乳母连忙将她放下。
她踉踉跄跄跑了两步，瞧见榻上的陌生老妇人，顿时停住，歪着头好奇地打量。
李湘云呼吸都屏住了，颤抖着伸出手：“乖孙儿…”
蘅宁蹲下身，轻轻拢住女儿的小手，柔声道：“诗儿，这是外祖母。”
明诗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献宝似的递过去：“糕糕甜甜的。”
是半块捏得变形的重阳糕。
游清筱笑出声，李湘云却瞬间红了眼眶，接过那团沾着口水的糕点，哽咽道：“好孩子，外祖母不吃，你留着。”
明诗固执地往她手里塞，奶声奶气：“外祖母吃，我特意留的！”
蘅宁鼻尖发酸，别过脸去。
她记得母亲从前最不喜甜食，可此刻李湘云却珍重地咬了一小口：“甜，真甜。”
明诗高兴地拍手，又想起什么，转身扑向游清筱隆起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上去：“弟弟在睡觉吗？”
游清筱温柔地抚着她的发顶：“是呀，等他出来了，陪诗儿玩好不好？”
“不要弟弟！”明诗嘟起嘴，从荷包里倒出几颗琉璃珠，“要妹妹！给妹妹穿珠珠！”
满室笑声中，蘅宁瞥见母亲偷偷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李湘云低声道：“这孩子像极了你小时候。”
明诗听了外祖母的话，眼睛亮晶晶地转向蘅宁：“母妃小时候也爱穿珠珠吗？”
李湘云笑着接话：“何止是穿珠珠，娘娘小时候还总把珠子藏得满府都是。有回老爷在朝靴里倒出三颗珠子，上朝时一路叮当作响。”
暖阁里顿时响起欢快的笑声，连侍立的宫女们都掩唇轻笑。蘅宁双颊微红，“母亲怎么连这个也说，都多久的事了。”
李湘云笑得眼角泛起泪花，从怀中掏出个绣着石榴花的旧荷包：“你看这是你母妃七岁时绣的，非说里头装着给为娘的寿礼。”
她解开抽绳，倒出几颗己经泛黄的琉璃珠，“结果打开一看，是她在花园里捡的宝贝石子儿。”
明诗兴奋地踮起脚要看，发髻上的珍珠流苏一晃一晃：“外祖母给我嘛！”
“这可不能给，”李湘云故意把荷包举高，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除非.….”
她突然咳嗽起来，蘅宁连忙递上茶盏，见母亲从袖中变出个巴掌大的布老虎，“除非诗儿给外祖母抱抱。”
明诗欢呼着扑进李湘云怀里，小胖手捧着布老虎左看右看。
蘅宁心头一暖，见母亲抱着明诗轻声哼起童谣，正是自己幼时最爱的《竹枝调》。
暖阁里的笑声渐歇，明诗抱着布老虎在软榻边蹒跚学步，李湘云的目光追着她小小的身影，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蘅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菊花茶的清苦漫过舌尖，她轻声问道：“兄长近来公务可还繁忙？”
游清筱闻言，眉眼间染上几分无奈的笑意：“他呀，前些日子核查各州赋税，连着几日宿在衙门，回来时眼底都是青的。”
她抚着隆起的腹部，“昨儿夜里还伏在案前写折子，我醒来时，发现他枕着账册睡着了。”
李湘云摇头叹道：“这孩子自小就是个较真的性子，如今倒越发不知爱惜身子了。”
蘅宁低声开口：“我这还有些上好的参片，待会儿让寄夏包了给嫂子带回去。”
游清筱温婉一笑：“你不必担心，我按药医给的方子，配了安神的药材给他随身带着。”
蘅宁正要开口，听到明诗哎呀一声，小丫头不知何时爬到了案几旁，踮着脚去够那碟重阳糕。
“小馋猫，”蘅宁笑着将她抱到膝头，明诗却扭着身子要下地，手里攥着半块糕点，走到李湘云跟前：“外祖母吃！”
李湘云笑着接过，明诗又转身扑向游清筱：“舅母也吃！”
游清筱刚接过，就立马f按住腹部，蘅宁连忙起身：“怎么了？”
“无妨，”游清筱眼中漾着温柔的光，“小家伙踢得厉害，想必是闻到甜味了。”她拉过明诗的小手按在自己腹侧，“诗儿摸摸，她在跟你打招呼呢。”
明诗睁大眼睛，感受着手心下奇妙的动静， 惊喜地拍手叫道：“弟弟在踢踢！他喜欢糕糕！”
游清筱笑着纠正：“是妹妹呢，太医说脉象清细，八成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明诗闻言，眼睛顿时亮如星辰，小手轻抚着舅母的肚子，奶声奶气地说：“妹妹乖，姐姐给你留最甜的糕糕。”
蘅宁接过宫女递来的锦盒，取出一个精致的银铃铛手串：“这是我让人特制的，铃音清悦，最宜安胎。”
她将手串系在游清筱腕上，银铃在动作间发出清响。
游清筱眼眶微红，抚过精巧的铃铛，低声道：“娘娘费心了。”
几人正聊着，宫女不合时宜的上前禀报，“娘娘，己近酉时了。”
蘅宁握着母亲的手一紧，李湘云像是早有准备，抽回手，扶着榻沿慢慢起身，“时辰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游清筱也跟着站起，腹部的沉重让她动作稍缓。
明诗正趴在外祖母膝头摆弄布老虎，闻言顿时瘪起嘴，小手攥住李湘云的衣襟：“外祖母不走！”
李湘云蹲下身，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发髻，声音软得像棉花：“外祖母得回家给诗儿晒更多的菊花呀，不然下次来，娘娘的茶就不香了。”
她从袖中摸出颗蜜饯塞进明诗嘴里，“乖乖听话，过些日子让你舅舅送新做的虎头鞋来。”
明诗含着蜜饯，含混不清地应着，眼泪却啪嗒掉在布老虎上。
蘅宁别过脸，望着窗外飘落的金桂，声音有些发哑：“让轿子再备好些暖炉。”
寄夏应声退下，李湘云己牵着明诗走到她面前，浑浊的眼睛描摹着她的眉眼，末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诗儿。”
蘅宁抱着明诗目送她们远去，首到青呢小轿的影子缩成宫道尽头的一个小点，再也看不见了。
“娘娘，该回宫了。”寄夏扶着她开口。
转身时，看到延礼就站在她身后。
“皇上。”她屈膝行礼，声音比秋日的风还轻。
明诗却欢快地伸出小手：“父皇！”
延礼嘴角微扬，上前接过女儿，捏了捏明诗肉乎乎的脸颊：“玩得开心吗？”
“开心！外祖母给诗儿布老虎！”明诗献宝似的举起玩偶，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舅母肚里还有妹妹！”
延礼目光一凝，转向蘅宁：“丛夫人身子可好？”
蘅宁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谢皇上关心，母亲一切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