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娘娘，前面就是行宫了。”
蘅宁抬眼望去，一座灰蒙蒙的建筑群矗立在山腰上，虽不及皇宫富丽堂皇，却也庄严肃穆。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衣襟：“寄夏，记住，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什么娘娘，你也不必如此称呼我。”
寄夏正收拾着随身的包袱，闻言立即跪坐在马车里，固执地摇头：“在奴婢心里，您永远是主子，别说行宫，就是下地府奴婢也这么叫。”
蘅宁想再劝，却见寄夏眼中己有泪光闪动，终是叹了口气。
马车在行宫大门前停下，蘅宁下车时，看到几个年迈的宫人早己候在那里，还有侍卫在门口。
为首的嬷嬷躬身道：“老奴赵琴，奉旨在此伺候丛更衣。”
蘅宁微微颔首：“有劳赵嬷嬷了，”
她目光扫过其余宫人，都是些上了年纪的，最年轻的也有西十开外。
步入行宫，虽陈设简单，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她的居所是个独立小院，推开斑驳的木门，迎面是株两人合抱粗的老梅树，此时叶子己经泛黄，却仍顽强地挂在枝头。
“这树有年头了。”赵琴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听说是前朝废妃种的，活了一百多年呢。”
蘅宁不自觉地走近，触碰树干上皲裂的树皮，不知在想什么。
“皇上吩咐过，”赵琴小心翼翼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更衣的一应用度按嫔位供给，太医每月会来请脉。”
老嬷嬷顿了顿，又补充道，“炭火、茶叶、笔墨纸砚都会按时送来。”
蘅宁看向她：“他还说了什么？”
赵琴犹豫片刻，声音压得更低：“皇上说...说让您好好思过。”
老嬷嬷偷眼瞧了瞧蘅宁的脸色，又急急补充，“但皇上特意叮嘱，行宫阴冷，给您多备几个手炉。”
蘅宁苦笑一声，不再多言。
“主子，卧房收拾好了。”寄夏从东厢房出来，手里还抱着刚换下的帐子。
赵琴见状，识趣地带着其他宫人退下了。
待人都走远，蘅宁才真正放松下来，她走进卧房，临窗的位置竟摆着一张花梨木书案，上面整齐码着宣纸和几本旧书。
她随手翻开最上面一本，是《楚辞》，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梅瓣。
寄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惊讶道：“这书案不像是仓促准备的。”
“当然不是。”蘅宁抚过书案边缘的雕花，那里有个不显眼的印记，内侍处的标记，这些都分明是从宫里运出来的。
窗外传来扑簌簌的声响，寄夏推开窗，一只灰鸽子正落在梅树枝头，脚上系着个小竹筒。
“是信鸽！”寄夏轻呼，忙去捉那鸽子，蘅宁却按住她的手，警惕地环顾西周，确认无人后才取下竹筒。
筒中一张小笺，只有寥寥数字：“诗安好，勿念。”
字迹娟秀，是祝乐湘的手笔。
“主子，用些点心吧。”寄夏端来一碟桂花糕，“赵嬷嬷说这是今早现做的。”
蘅宁摇头，走到窗前，从这个角度望去，能看到皇城的轮廓在若隐若现。
太后丧仪未毕，宫中一片缟素。
延礼一身素服站在太和殿前，李德全小心翼翼走来：“皇上，丛更衣己安置妥当，按您的吩咐，一切都按嫔位供给。只是...
“只是什么？”
“丛更衣问赵嬷嬷，皇上还说了什么。”
延礼的手指收紧，素白的衣袖泛起褶皱：“她还有脸问？”
话虽如此，但嘴角肉眼可见的漾起笑容。
蘅宁在行宫的日子竟出乎意料的惬意，晨起推开窗，山间的雾气还未散尽，梅树枝头己落了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啄食着昨夜掉落的果实。
“主子，今日赵嬷嬷送来了新摘的野菊。”寄夏捧着个粗陶罐进来，金黄的野菊挤挤挨挨地插在里头，衬得简陋的屋子都亮堂了几分。
蘅宁随手拨弄花瓣：“去取剪子来。”
半时辰后，一捧野菊被分成了三份，最大的一束插在床头，稍小的摆在书案，最小那束被蘅宁拿在手里把玩。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箱笼深处翻出个青瓷瓶，从宫里带出来的器皿。
“这个给赵嬷嬷送去，就说...”她顿了顿，“就说我见这花插在粗陶里可惜了。”
寄夏瞪圆了眼睛：“这可是御赐的越窑瓷！”
“左右如今不过是个插花的瓶子罢了。”蘅宁将野菊插入瓶中，青瓷衬着黄花，煞是好看。
午后下起小雨，蘅宁倚在窗边翻看《楚辞》，雨水顺着梅树枝干蜿蜒而下，在树根处汇成小小水洼。
她忽然合上书：“取伞来。”
寄夏忙不迭撑开油纸伞，跟着主子走进雨中，蘅宁蹲在梅树下，拨弄树根处的青苔，雨水打湿了她的袖口，她却浑不在意。
“当心着凉！”
蘅宁反而笑了：“你瞧，这树根底下竟长出了灵芝。”树根缝隙里，几朵赤褐色的小灵芝正悄悄探出头来。
回到屋里，寄夏忙着煮姜茶，蘅宁换下湿衣，听见窗棂轻响，那只灰鸽子又来了，这次竹筒里装着晒干的桂花。
蘅宁嗅着桂花香，眼中泛起暖意，她研墨提笔，在笺上写下：“梅下见芝，甚喜。”想了想又添一句：“新得野菊，惜无好酒。”
寄夏端着姜茶进来，见状嘟囔：“主子倒像来游玩的。”
蘅宁吹干墨迹，眉眼舒展：“不然呢？整日以泪洗面么？”她将笺纸卷好塞入竹筒，“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新酿的米酒，今晚我们赏菊。”
夜幕降临时，雨停了，小院里摆开一张矮几，赵嬷嬷不知从哪找来套素白茶具，米酒的甜香混着野菊的清气在空气中浮动。
蘅宁抿了口酒，忽然听见墙外传来脚步声。
寄夏立刻警觉地站起身，手指攥紧了衣袖，蘅宁却神色如常，目光落在院门处。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接着是轻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人放下了什么东西，片刻后，脚步声渐远，消失在夜色里。
寄夏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院门，门外放着一个雕花食盒，掀开盖子，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还有一壶温热的梨花酿。
“主子，这……”寄夏捧着食盒回来，声音压得极低，“是宫里送来的？”
蘅宁垂眸，拨开食盒的暗格，果然在内侧瞧见一个小小的内字印记。
她唇角微弯，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给自己斟了一杯梨花酿。
酒香清冽，带着梨花的甜意，是她在宫里时最爱喝的。
寄夏犹豫道：“主子，会不会是……”
蘅宁却轻轻摇头：“不必理会，不必多想。”
她拈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酥皮簌簌落下，内馅是桂花蜜调的莲蓉，甜而不腻。
蘅宁拿了一块给寄夏：“尝尝。”
寄夏接过小口咬了一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