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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之内，静默如古潭深水，唯有窗外斜阳，将那几缕残光拉得愈发悠长，投在青禾那张失却血色、泪痕交错的面庞上，映出一片摇摇欲坠的脆弱。千年的怨，千年的痛，似凝成实质的冰锥，一根根，扎在她心上，也冻结了周遭流动的生息。
“你既知我等你许久，便该晓得，我亦曾是你眼中那个‘许仙’，被那份懦弱与自责，捆缚了千年，动弹不得。”我的声音，在这一片沉寂中再次响起，不带波澜，却像一滴水，试图穿透那坚冰。
青禾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眸里，依旧是翻腾的怒火与不解：“你……你如今说得轻巧！你己解脱，可姐姐呢？她被镇压的苦，难道就能一笔勾销？我心中的恨，难道就不该存在？”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不似先前那般歇斯底里，反倒透出一股力竭之后的悲凉。
“恨，如同烈火，燃尽了仇敌，也必将焚毁自身。”白衍终于开口，他端起面前那杯早己微凉的茶，轻轻啜饮一口，目光温润，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清明，“你恨他懦弱，恨他未能护住你姐姐，这份恨意，支撑你历经轮回，却也让你在每一世，都戴着这沉重的镣铐，不得自在。”
他顿了顿，看向青禾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你可曾想过，你姐姐若在此，她会愿你如此背负着她的痛，不得安宁么？还是愿你放下执着，寻得内心的平静与真正的力量？”
“姐姐……”青禾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中的火焰，似乎被白衍的话语浇熄了泰半，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迷惘与痛楚。她想起白蛇待她的种种好处，想起那份不惜己身也要护她周全的姐妹情深。若姐姐在，她……她定不愿看到自己这般模样，被仇恨裹挟，面目全非。
我缓步走到她面前，从袖中取出那枚她亲手雕琢的青玉蝉佩，托在掌心。那玉蝉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蝉翼轻薄，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而去，引吭高歌。
“小青，你看这蝉。”我声音轻柔，“你曾说，做它的时候，心里头想着那份不屈不挠的劲儿，顺着它本真的样子去做。那时，你的心是静的，是与它相通的。所以，它才能这般灵动，这般……富有生机。”
我将玉蝉轻轻放在她因紧握而指节发白的手中：“你的心，并非只有恨。你亦有感知美、创造美的天赋。只是那份恨意，像乌云一般，遮蔽了你内心的光。千年了，你因这恨，也让自己困在了不见天日的阴影里。”
冰凉的玉佩触及掌心，那份熟悉的触感，让青禾的身子轻轻一颤。她低下头，看着掌中的玉蝉，泪水，一滴滴，落在蝉翼之上，碎裂开来，如同她此刻寸寸碎裂的心防。
“我……我只是……不甘心……”她终于哽咽出声，那声音里，是无尽的委屈与疲惫，“姐姐那么好……凭什么……凭什么要受那样的苦……我替她不值……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伏在桌案上，压抑了千年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江河，倾泻而出。那哭声，不再是愤怒的控诉，而是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绝望与无助。
白衍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悯，却未再多言。有些情绪，需尽情释放，有些心结，需亲手解开。
我亦沉默着，只是伸出手，轻轻放在她剧烈颤抖的肩头，传递着无言的理解与安抚。这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执着于无法改变的过去。
许久，许久，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化作断断续续的抽噎。茶室内的光线，愈发黯淡，只余下窗外天边一抹残红，预示着这一日的终结。
青禾缓缓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着我，又看看白衍，眼神中那股尖锐的对抗之意，己然消散无踪，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空茫与疲惫。
“我……我真的……好累……”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千年了……我追着这份恨，片刻不敢停歇……可是……除了让自己更痛苦，我……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荡起了层层涟漪。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开始审视自己千年的执着，第一次，承认了这份执着的徒劳与沉重。
“放下，并非遗忘，亦非背叛。”我看着她，声音平和而坚定，“而是与过去和解，允许它如是存在，然后，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一个不再被仇恨驱使，能够真正为自己而活的开始。”
青禾怔怔地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像是暗夜中初燃的星火，虽然微弱，却带着破开黑暗的希望。她没有说话，只是那紧握着玉蝉的手，似乎……松开了些许。
白衍唇边，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如初雪消融，带着春日的暖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心结既己松动，便如春水初生，虽有回寒，终将奔流入海。你若愿，这静心茶室，随时为你敞开。”
青禾的目光，在我和白衍之间流转，最后，落在那枚静静躺在她掌心的玉蝉之上。那玉蝉，仿佛也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挣扎与松动，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一点莹莹的青光。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要将胸中积郁千年的浊气，尽数排出。
“我……我可以……试试吗？”她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是绝望的嘶吼，而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
这一问，如同在千年冰封的湖面，凿开了一个小小的孔洞。阳光，终于有机会，照进那幽深黑暗的水底。
我知道，这条路，还很长。但，她终究是……愿意迈出这第一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