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格尔的暮色将天际染成琥珀色时,紫薇正跪坐在毡帐内缝制羊毛护膝。针脚细密如星子排列,这是她为可汗体弱的幼子准备的。案头摊开的《中原百工记》己被翻得卷边,夹页里还藏着半片干枯的海棠花瓣——那是离开京城那日,小燕子偷偷塞进她掌心的。
"智慧格格,商队到了!"侍女的呼喊惊飞了帐外的百灵鸟。紫薇起身时,腕间的银铃镯叮咚作响,这是草原牧民仿照她初来时佩戴的样式打造的。穿过拥挤的集市,她一眼就望见马车上熟悉的杏黄旗,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
商队首领递来的信笺还带着江南的水汽。小燕子的字迹依旧歪歪扭扭,却字字滚烫:"皇阿玛最近总对着你的画像发呆,永琪...他去了江南行医,说要走遍千山万水。"紫薇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白,眼前浮现出永琪得知身世真相那天的模样——他踉跄着扶住廊柱,眼中的光碎成满地残星。
记忆回到那个惊雷炸响的午后。当老嬷嬷颤抖着说出"你二人原是一母同胞",紫薇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永琪苍白的脸上不见血色,却强撑着笑道:"这样也好,以后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护着紫薇妹妹了。"可此后,他看她的眼神再没了往日的炽热,只剩下兄长般的温柔与克制。
和亲那日,永琪策马追出三十里。他隔着车队递给她一个檀木盒,声音沙哑:"里面是你最爱的苏绣丝线,还有...一本新抄的《本草纲目》。"紫薇打开盒子时,发现绣线下压着一张字条,是他工整的小楷:"愿你此去,岁岁平安。"
如今在草原的第七个年头,紫薇早己不是那个柔弱的江南女子。她教会牧民种植苜蓿改良草场,用艾灸治好了困扰可汗多年的旧疾,甚至在斡难河畔建起了第一所学堂。孩子们用蒙语和汉语混着喊她"额吉",可每当夜深人静,她仍会对着中原的方向,轻轻哼起儿时的歌谣。
这日,学堂的孩子们突然兴奋地跑来:"格格快看!天上有好多孔明灯!"紫薇走出毡帐,只见漫天星火般的灯盏冉冉升起,每个灯面上都画着简单的花朵。商队首领匆匆赶来:"是从江南来的祈福灯,听说...是一位姓艾的大夫发起的。"
紫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认得那独特的笔触,那些歪歪扭扭的花朵,分明是照着她教永琪画的模样。夜风送来隐约的歌声,苍凉的草原长调里,竟夹杂着熟悉的江南小调。她提起裙摆向山丘跑去,裙角扬起的沙尘里,仿佛又看见永琪在御花园里为她扑流萤的身影。
当她终于登上山顶,却只看见满地熄灭的灯盏。月光下,一盏尚未放飞的孔明灯静静躺在草丛中,灯面上画着并蒂莲,旁边写着:"星河万里,不及你眼中清明。兄 永琪。"紫薇跪坐在草地上,任由泪水滴落在灯面,晕开了墨迹。
远处传来马头琴悠扬的乐声,那是牧民们在庆祝丰收。紫薇小心翼翼地捧起孔明灯,用火石点燃灯芯。温暖的气流托起灯盏,带着她所有未说出口的牵挂与祝福,缓缓升向璀璨的星空。草原的风掠过她的发梢,这一刻,她终于懂得,有些感情不必言说,亦如这满天星辰,永远明亮地存在于彼此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