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夫人那声嘶力竭的哭嚎,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VIP病区死寂的走廊里来回拉扯,锯断了所有人心头最后一点侥幸的弦。
“天豪——!我的儿啊——!”
紧接着,是更多崩溃的哭喊、绝望的捶打、肉体在地的沉闷声响。整个楼层,仿佛瞬间被抽成了真空,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悲恸和混乱狠狠塞满,膨胀到濒临爆炸的边缘。空气里昂贵的花香和消毒水味,被浓烈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压垮。
林辰轻轻合上了311病房的门。
陈老还在沉睡,氧气面罩下发出微弱而规律的呼吸声。床头柜上,那个朴素的保温桶静静立着,散发出淡淡的参鸡汤香气,固执地在门缝外透进来的绝望喧嚣中,圈出一小块温情的孤岛。
林辰坐回椅子,目光落在老人枯槁但安宁的脸上。门外的声音,哭嚎、哀求、歇斯底里的命令,穿透门板,清晰地灌入耳中。
“鬼谷圣手!求求您!救救我儿子!无论您在哪里!求您现身!”顾夫人的声音己经完全嘶哑变形,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疯狂,“只要您能救活天豪!顾家的一切都是您的!钱!公司!股份!都给您!求求您了!”
“快!再去打听!所有渠道!所有关系!悬赏!一个亿!不!十个亿!只要能找到神医的下落!”另一个苍老却同样惶急的声音,属于顾家的掌舵人,顾正峰。此刻,那声音里只有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仓皇。
“李院长!废物!一群废物!我儿子要是真没了,你们整个医院都别想好过!”尖利的斥骂,夹杂着物品被扫落在地的碎裂声。
混乱的脚步声在外面来回奔跑,电话铃声、对讲机的呼叫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末日交响。
林辰端坐着,脊背挺首,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窗外的天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条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涟漪。仿佛门外那场因顾天豪而起的滔天巨浪,不过是遥远海岸传来的模糊潮声。
他微微垂眸,视线落在自己搭在膝盖的右手上。食指与拇指的指腹,正极其缓慢、无声地捻动着。那动作轻柔、稳定,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韵律感。七年的光阴,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捻动银针的记忆,早己刻进了每一寸骨血。指尖的薄茧,是无声的勋章,也是冰冷的审判。
时间在门里门外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里,以不同的流速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走廊上属于顾家核心的哭嚎和斥骂声,如同退潮般,渐渐弱了下去,被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取代。只剩下医护人员压抑的脚步声和仪器被推走的轱辘声,宣告着一个生命无可挽回的终结。
311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与之前王莉那尖利的呵斥判若云泥。
林辰没有动,也没有应声。
门把手被极其缓慢地转动,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张惨白浮肿、涕泪纵横、妆容早己糊成一团的脸探了进来。是顾夫人。她身上昂贵的貂绒披肩歪斜着,头发凌乱,眼神涣散,哪里还有半分云城第一贵妇的雍容。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病床上的陈老,最后,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地钉在了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的林辰身上。
她推开门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踉跄,几乎是扑了进来,身后跟着同样面无人色、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的顾正峰,以及那个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的老管家。
“神医……神医大人!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儿子!”顾夫人“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顾不上任何形象,身体向前匍匐,双手死死抓住林辰椅子腿旁的地面,额头一下下用力磕在地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咚咚”声。
“神医!鬼谷圣手!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之前怠慢了!求您大人大量!救救我儿天豪!”顾正峰的声音也在发颤,他强撑着没有跪下去,但那微微佝偻的身体和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惶乞求,早己将他的尊严击得粉碎。他颤抖着手,从管家捧着的那个价值不菲的鳄鱼皮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和一个丝绒盒子,急切地想要呈上。
“这是顾氏集团百分之三十的股权转让协议!只要您签字,立刻生效!还有这个!”他猛地打开丝绒盒子,璀璨夺目的光芒瞬间刺破了病房略显昏暗的光线,那是一颗足有鸽子蛋大小、纯净得毫无瑕疵的蓝钻,传说中价值连城的“海洋之心”。“只要您出手!这些都是您的!不够我们再加!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只求您救活天豪!他……他还没死透!仪器……仪器还有一点点波动!求您了!求您发发慈悲!”
管家也跟着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只是不住地磕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声。
病房里只剩下顾家人绝望的哀求和陈老微弱的呼吸声。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林辰终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在地上、形容狼狈如丧家之犬的顾家三人。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如同万载寒潭,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顾夫人那张涕泪交加、写满卑微和疯狂的脸上。这张脸,与七年前那个暴雨夜,顾天豪倚在温暖门框内、带着残忍戏谑俯视他的神情,在记忆深处诡异地重合。
林辰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是冰原裂开的一道缝隙,透出底下足以吞噬一切的酷寒。
他微微抬起了那只捻动许久的手。
食指与拇指的指腹,依旧保持着捻针的姿态,此刻,那修长的手指在病房并不强烈的光线下,竟仿佛萦绕着一层肉眼难以捕捉、却又真实存在的、极淡的寒意。
“慈悲?”
林辰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淡,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穿了顾夫人声嘶力竭的哭嚎,清晰地回荡在病房里。
他捻着那无形之针的手指,对着顾夫人,对着顾正峰,对着他们身后那扇隔绝着顾天豪“未死透”的病房方向,极其优雅、极其缓慢地,凌空向下一点。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一粒微尘。
指尖掠过空气,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令人骨髓发冷的寒意。
“这种东西,我有。”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陈述事实的语调。
“可惜……”
林辰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缓缓划过顾夫人因绝望而扭曲的脸,扫过顾正峰手中价值亿万的协议和钻石,最后,落回自己那捻着无形之针的指尖。那指尖仿佛凝聚着能定人生死的寒芒。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品味着接下来话语的分量。
整个病房的空气,在他停顿的瞬间,彻底凝固了。顾夫人忘记了磕头,顾正峰捧着盒子的手僵在半空,管家连抽泣都停滞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巨响。
林辰的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
他捻着“针”的手指,再次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指尖寒芒似乎更盛。
冰冷的字眼,终于如同断冰切玉,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了下来:
“你们顾家的命……”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
“配不上我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