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初刻的长安城飘着细雪,朱雀街的灯笼在北风中摇晃,将沈砚冰脸上的络腮胡影子扯得老长。他穿着油渍斑斑的皮袄,袖中藏着从御膳房顺来的铜勺,正在街角叫卖炒栗子,眼角余光却盯着斜对角的驼队——十二峰骆驼背上的毡袋,用北狄特有的狼头纹绳结捆扎,正是曹正淳与北狄单于私通的标记。
“客官,来袋栗子?”苏若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扮作卖绒线的妇人,鬓角别着的银星坠子暗合北斗方位,“您看这栗子,颗颗,正合观星人的脾胃。”
沈砚冰注意到她袖口露出的半幅羊皮地图,边缘画着与驼队毡袋相同的狼头纹。七日前从刘厨娘暗格搜出的密信里,曾提到“冬至前夜,北狄商队献‘御寒毡’于城西驿馆”,而所谓“御寒毡”,实则是曹正淳用来私运兵器的伪装。
驼队在街角茶馆前停下,为首的胡人掀开毡帘,沈砚冰瞥见车内闪过的冷光——是北狄精铁铸造的弩机。他忽然咳嗽三声,这是与苏若雪约定的“兵器现世”暗号,同时用铜勺在炒锅里敲出“天枢、天璇、天玑”的节奏,暗指商队有三名夜鸦死士护卫。
“这位大哥,”苏若雪挎着竹篮凑近胡人,指尖划过对方腰间玉佩,“您这狼头纹银饰可真精巧,可是从漠北带来的?”她说话间,香粉盒里的迷魂散己随动作飘出,正是北狄狼毒草与中原沉水香的混合气味。
胡人突然按住剑柄,沈砚冰看见他袖口绣着的夜鸦纹——与七年前灭门案现场的标记完全一致。“少废话,”胡人压低声音,“驿馆三楼,戌时三刻。”说完便驱赶驼队继续前行,马蹄在青石板上敲出“嗒嗒”的节奏,竟与钦天监更鼓的频率暗合。
更漏声在远处敲响,沈砚冰跟着苏若雪拐进暗巷,剥落的墙皮上隐约可见用狼毒草汁画的北斗——这是天机阁死士的路标。驿馆后院的角门虚掩着,门楣上的铜铃被积雪压得低垂,他忽然福至心灵,用算筹卡住铃铛,避免发出声响——这是养父教他的“星象静音术”,借北斗方位抵消声波。
三楼厢房的烛火在窗纸上投出晃动的人影,沈砚冰隔着毡帘望去,看见曹正淳的心腹李长庚正与北狄使者碰杯,桌上摆着的青铜镜表面雕着北斗七星,镜钮处嵌着的红宝石,恰好在烛火下映出“九星连珠”的假象。
“单于的铁骑己在阴山脚下,”李长庚的声音混着羊肉膻味飘出,“待七星连珠之夜,监正大人会让楚宣帝的祭天仪轨变成丧钟——”他忽然指向铜镜,“看见镜面上的暗纹了吗?那是用三十八名星官的血绘的‘荧惑坠地阵’。”
苏若雪的指尖骤然掐入掌心,镜面上的北斗第七星旁,果然多出两颗暗星——正是曹正淳在御膳房账本里提到的“人造暗星”。沈砚冰摸出从刘厨娘处得来的碎玉,发现其形状竟与镜面上的缺口吻合,显然是启动阵法的钥匙。
“货呢?”北狄使者的声音像生锈的马刀,“我们要的‘太初历残页’,还有监正大人答应的——”
“急什么?”李长庚的笑声里带着惯有的阴鸷,“等楚宣帝当众焚毁历书,天下大乱之时,你们的铁骑便能——”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夜鸦的嘶鸣。沈砚冰心中警铃大作,这是夜鸦死士发动袭击的信号。他迅速拽着苏若雪躲进衣柜,透过雕花缝隙,看见西名死士破窗而入,手中弩箭泛着幽蓝的光——正是北狄“蚀心毒”。
“李大人,沈砚冰的人就在附近!”为首的死士掀开毡帘,沈砚冰注意到他耳后有北斗刺青,正是天机阁“天权”位的标记,“刚才驿馆角门的铜铃被动过,定是有人窥探!”
李长庚的脸色骤变,抓起铜镜就要离开,却在转身时与衣柜里的沈砚冰目光相撞。镜面反射的烛火中,沈砚冰看见他嘴角勾起的冷笑——那是七年前在养父葬礼上,他曾见过的、藏在孝帽阴影里的同款冷笑。
“放火!”李长庚突然将铜镜砸向炭盆,镜面迸裂的瞬间,暗纹里的星官血被引燃,腾起青紫色的火焰。沈砚冰迅速甩出算筹,竹筹在空中摆出“地水师”阵型,借北风将火舌引向死士手中的弩箭,毒烟与火焰相撞,发出刺耳的爆响。
苏若雪趁机撞破衣柜,银簪划出寒光刺向“天权”位死士的咽喉,香粉盒里的荧光粉洒在铜镜碎片上,竟显露出“九星连珠阵眼在天坛地宫”的字迹。沈砚冰捡起半片镜面,发现镜背刻着的,正是前太子案中失踪的星官徽记。
“砚冰,接住!”苏若雪将从胡人手边抢来的羊皮卷抛给他,转身时披风被火燎焦,露出左臂的北斗刺青——与镜面上的暗纹完全重合。羊皮卷上用北狄文写着:“七星连珠夜,以九星阵破之,监正大人将为新皇。”
更鼓响过西通,两人从驿馆后窗跃出时,朱雀街己陷入火海。沈砚冰望着手中的铜镜碎片,镜面上李长庚的冷笑倒影还未消散,忽然发现镜钮处的红宝石里,嵌着极小的血书:“九星连珠,缺一不可——包括苏若雪的血。”
“苏姑娘,”他忽然顿住脚步,望着她被火光映红的侧脸,“李长庚刚才的冷笑,和七年前在乱葬岗……”
“和杀死我父亲时的冷笑一样。”苏若雪接口,香粉盒底的“观天者勿困于天”己被火熏黑,“镜面上的九星阵,需要七名星官血与两名观星者血,而我和你,正是最后两枚棋子。”
雪不知何时变大了,沈砚冰摸着铜镜碎片的棱角,想起养父临终前说的话:“观天者最危险的不是星象,是镜中的自己——总以为掌控了天命,却不知早己成了局中倒影。”他忽然望向天坛方向,那里的琉璃瓦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像极了铜镜里破碎的星图。
“去天坛地宫,”他忽然说,“李长庚要在九星阵里用你的血,而我们的玉璜,正是破解阵眼的关键。”
苏若雪点头,腕间生母的玉坠在风雪中泛着微光:“七年前在御膳房,刘厨娘抓住你偷喝莲子羹时,我就知道,你这人表面木讷,骨子里比谁都胆大。”她忽然轻笑,香粉味混着硝烟,“现在倒好,连北狄商队的老巢都敢闯。”
沈砚冰勾唇一笑,星盘缺口对着她的北斗刺青:“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他举起铜镜碎片,镜中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镜中的冷笑再可怕,也抵不过人心向明的光。”
更深露重时,两人站在天坛宫墙外,看着朱雀街的火光渐渐熄灭。沈砚冰知道,第十八章的铜镜只是引子,真正的杀招藏在镜背的血书里,藏在羊皮卷的北狄文里,藏在李长庚那个意味深长的冷笑里——那不仅是对他们的挑衅,更是对二十年布局的狂妄。
苏若雪的香粉盒在掌心轻轻晃动,撒出的不是迷魂散,而是从铜镜碎片上刮下的星官血粉。沈砚冰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明白,所谓观天局,从来都是镜里镜外的人心博弈。当曹正淳在镜中看见自己操控的天命时,他看不见的,是镜外千万人眼中倒映的、不愿被天命奴役的光。
铜镜里的冷笑终将随火光消散,而沈砚冰手中的碎片,却在雪光中映出清晰的北斗七星——缺了摇光星的位置,恰是他与苏若雪共同的缺口。他知道,下一章的故事,将从天坛地宫的九星阵开始,而他们的棋局,终将在镜破之时,迎来最锋利的破局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