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风卷着细雪灌进钦天监后巷,沈砚冰握着狼毫的手在黄麻纸上顿住,墨汁在"荧惑顺行"的批注旁晕开个小团。值房的窗棂漏着风,将案头《至正星志》的函套吹得哗哗作响,露出夹层里半片枯黄的银杏叶,叶脉间"腊月十五,密道启"的刻痕在雪光下若隐若现——那是三日前苏若雪借整理香粉盒时塞进他袖中的。
"沈灵台郎好兴致,"李灵台丞的冷笑声从门外传来,绣着荧惑纹的袖口扫过门框时,带起一阵狼毒草的腥气,"听说你昨夜独自在观星台待到子时,可是算出了什么惊天异象?"
沈砚冰垂眼望着对方腰间新换的玄武纹玉佩——本该是监正级别的配饰,却在曹正淳授意下戴在李长庚腰间。"不过是校正旧档里的岁星轨迹,"他故意让声音带上三分木讷,指尖划过案头堆成小山的典籍,"李大人若有空,不妨看看庆元十七年的记录,荧惑位置似有偏差。"
话未说完,值房木门被轰然撞开,七八名灵台郎蜂拥而入,袖口绣着的星官纹在风雪中翻飞。"沈砚冰!"最前排的王灵台郎攥着卷《星象警示录》,封皮上"私改天象"的朱砂批注格外刺眼,"你竟敢绕过监正大人,私自观测荧惑轨迹,该当何罪?"
沈砚冰数着对方靴底沾着的红胶土——与曹正淳密室密道的土质相同,便知这是早有预谋的突袭。他起身时袖中星盘的缺口擦过桌沿,发出极轻的"咔嗒"声:"诸位若觉得在下测算有误,大可对照浑天仪。"目光扫过人群,发现唯独缺了苏若雪的身影,心下陡然一紧。
"对照?"李长庚突然冷笑,从袖中抖出张素白笺纸,"这是今早从你值房搜出的《太初历》残页,你敢说不是从禁阁偷的?"笺纸上"荧惑主昌"的批注赫然在目,正是沈修远的笔迹。
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和谩骂,沈砚冰却注意到笺纸边缘呈锯齿状——这是天机阁密信的标记,却被人刻意裁成证据模样。他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三日前曹正淳在司天殿"失手"打翻他的砚台,溅出的墨汁恰好染湿了案头的《石氏星经》,而那本书里,正夹着真正的《太初历》残页。
"够了。"曹正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月白长袍上绣着的北斗纹在雪光下泛着冷金。他扫过满地狼藉,目光在沈砚冰腰间的星盘上停顿半息,"砚冰年轻,难免急功近利,诸位看在本宫面上——"
"监正大人太宽厚了!"王灵台郎突然跪地,"私藏禁书、擅自观星,按律当废去双腕!"他抬头时,沈砚冰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那是七年前在乱葬岗,他向曹正淳跪献沈修远尸身时的眼神。
更鼓响过三通,沈砚冰被押往旧档库时,恰好遇见匆匆赶来的苏若雪。她的素白裙裾上染着几点墨渍,正是值房案头的松烟墨,袖口露出半角素白笺纸,边缘同样呈锯齿状。"沈灵台郎,"她的声音比平日冷了三分,"监正大人命你即日起禁足旧档库,没有令牌不得外出。"
旧档库的霉味混着经年墨香扑面而来,沈砚冰摸着石壁上"太初历讳"的残刻,忽然想起今早苏若雪递来的香粉盒——盒底的牡丹纹比平日多了道划痕,正是暗指密道入口在第三排书架后。他迅速移开《开元占经》函套,露出后面半人高的砖缝,指尖按动北斗状凸起,石墙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密道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沈砚冰数着台阶上的星纹浮雕,第七阶的荧惑星图果然被动过。下到井底时,腐尸味混着狼毒草气息扑面而来,十二具星官骸骨呈北斗状排列,每具头骨上都刻着被篡改的预言——与李长庚今早展示的《星象警示录》完全一致。
"砚冰!"苏若雪的低唤从上方传来,她的银簪正抵住密道石门,"曹正淳故意泄露你查星象的事,是要引开视线!他今晚要在观星台启动九星阵,用李长庚的血祭阵眼!"
沈砚冰的指尖在骸骨颈间摸到枚玉璜,刻着的"苏"字与苏若雪香粉盒底的暗纹吻合。他忽然想起王灵台郎靴底的红胶土,想起李长庚腰间的玄武玉佩,所有线索在脑海中骤然串联——曹正淳这是要借内讧之名,除去知晓九星阵秘密的李长庚,同时将罪名坐实到他身上。
"去观星台,"他将玉璜塞进苏若雪掌心,"告诉陆统领,带人守住天枢、天璇二星位,那里藏着火药引线。"转身时,星盘缺口对着骸骨排列的北斗中心,"我去紫宸殿,面见陛下。"
雪越下越大,沈砚冰穿过观星巷时,听见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回头望去,王灵台郎带着三名死士追来,手中弩箭泛着幽蓝的光——正是北狄"蚀心毒"。他忽然福至心灵,拐进巷口的槐树林,利用积雪反射的月光,在树干上摆出"荧惑逆位"的阵型。
弩箭擦着耳畔飞过的瞬间,沈砚冰甩出袖中算筹,竹筹击中死士手腕的同时,惊起枝头积雪。雪团落下的轨迹,恰好将死士们引入他早己算好的北斗陷阱。当最后一名死士倒地时,他看见对方颈间挂着的玉坠,正是曹正淳赏赐给心腹的"观星特许令"。
紫宸殿的烛火在风雪中明灭,楚宣帝望着沈砚冰染血的衣袖,玉扳指在龙案上敲出三短一长的节奏——这是他们约定的"密道有伏"暗号。"沈爱卿,"皇帝忽然翻开案头的《星象日志》,"你昨夜观测的荧惑位置,为何与钦天监呈送的相差七分?"
沈砚冰望着对方眼底的探究,知道这是曹正淳早己算好的局。他取出从骸骨处得来的玉璜,与楚宣帝暗格里的另半块合璧,露出内侧刻着的"九星连珠,人心为引":"陛下可曾想过,为何每次天象异变,曹正淳总能提前三日知晓?"
更鼓响过五通,观星台方向突然腾起荧光——那是苏若雪的香粉盒在九星阵中显形。沈砚冰知道,那不是吉兆,而是曹正淳启动阵法的信号。他忽然福至心灵,将星盘嵌入龙案暗格,缺口对准"天元"星位,露出里面藏着的前太子血诏。
"原来如此,"楚宣帝望着血诏上的朱砂批注,忽然冷笑,"曹正淳要的不是天象,是让钦天监自相残杀,好让他在九星阵中鱼目混珠。"他忽然将玉扳指拍在案头,"传朕旨意:沈砚冰官复原职,钦天监上下,凡阻挠观星者,以抗旨论处!"
雪停时,沈砚冰站在观星台顶,望着钦天监内依旧喧闹的人群。李长庚的惨叫声从密道方向传来,混着狼毒草的浓烟,却盖不住苏若雪银簪划破空气的清响。他知道,这场内讧不过是曹正淳的开胃菜,真正的杀招,藏在九星阵启动时的漫天荧光里。
"砚冰,"苏若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香粉盒底的"观天者勿困于天"在月光下格外清晰,"王灵台郎招了,曹正淳每月十五都会从旧档库密道运送星官血,而那些血,都用在了九星阵的——"
"用在了九星阵的人造暗星上。"沈砚冰接过话头,星盘缺口对着她腕间的玉坠,"刚才在紫宸殿,陛下告诉我,李长庚的玉佩里藏着曹正淳的调令,要西郊大营在九星连珠夜......"
话未说完,观天局的晨钟突然轰鸣,惊起寒鸦数只。沈砚冰望着东方天际的启明星,忽然明白,钦天监的内讧只是破局的开始。当曹正淳用星官血染红棋盘,当同僚的猜忌成为棋子,真正的观天者,必须在这盘人心与星象的对弈中,落下最关键的一子——不是顺应天命,而是让天命,看见被鲜血染红的真相。
苏若雪的指尖划过香粉盒边缘的焦痕,忽然轻笑:"你看,雪地上的脚印,终究会被晨钟惊醒的扫雪人抹去。"她望向钦天监正门,那里正传来陆少游的怒吼,"但有些痕迹,比如旧档库里的星象记录,比如密道里的骸骨,终究会在阳光出来时,显露出最真实的模样。"
沈砚冰望着她发间的银星坠子,忽然想起养父临终前的话:"观天者最该看的,不是星象,是人心。"此刻的钦天监内,同僚的谩骂声渐歇,却有盏孤灯在旧档库亮起——那是他方才整理的、被曹正淳篡改了二十年的星象记录。
他知道,第二十一章的内讧不是终点,而是真正的破局之始。当楚宣帝的圣旨传入钦天监,当苏若雪的香粉盒照亮密道,当沈砚冰的算筹重新校正浑天仪的刻度,这盘横跨二十年的观天局,终将在人心的觉醒中,露出最锋利的破局之刃。而那些在内讧中倒下的星官骸骨,那些被鲜血染红的香粉盒底字迹,都将成为观星者心中,永不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