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初刻的紫宸殿飘着细雪,青铜灯树的烛火在风雪中明灭,将沈砚冰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刻着二十八宿的青砖上。他握着《太初历》残卷的指尖沁出冷汗,袖口藏着的玉璜硌得腕骨生疼——那是打开密室暗格的钥匙,此刻正与他星盘的缺口严丝合缝。
“沈爱卿,密室里的骸骨……当真是前太子案的证人?”楚宣帝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烛火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更深,手中握着的残卷页脚,正是沈修远当年用血写下的“天命可改”西字。
沈砚冰跪地时,额头触到冰凉的青砖,闻到砖缝里淡淡的沉水香——是苏若雪今早特意在他靴底粘的香灰,三短一长的轨迹,暗指天牢第三层有密道。“陛下明鉴,”他展开从密室带出的血书,算筹在羊皮卷上摆出北斗七星的阵势,“每具骸骨的头骨都刻着被篡改的星象,与曹正淳呈给您的《星象警示录》完全一致。”
殿角的铜钟忽然敲响,惊起梁上积雪。沈砚冰注意到楚宣帝握着玉扳指的手在发抖,那是先帝亲赐的玄武纹玉扳指,此刻正对着他星盘上的摇光星位——最易受攻击的方位。“传朕旨意,”皇帝忽然开口,“天牢加派三倍禁军,曹正淳的饮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砚冰腰间的星盘,“着苏女官亲自查验。”
退下时,沈砚冰在殿外长廊遇见苏若雪。她的月白裙角沾着雪粒,香粉盒的牡丹纹上凝着冰晶,像极了七年前乱葬岗上母亲棺木的霜花。“监正大人在天牢第三层,”她低声道,指尖划过他掌心的算筹,摆出“三”字手势,“子夜时分,夜鸦死士会从密道潜入。”
更鼓响过三通,沈砚冰摸着天牢潮湿的石壁,听着水滴落在青砖上的声响。第三层地牢的腐臭味更浓,他数着铁栅栏上的星象浮雕,第七根铁柱的北斗纹果然被动过——那是苏若雪用香粉标记的密道入口。
“沈灵台郎来得巧。”曹正淳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混着寒毒发作的喘息,“你以为破了密室,就能看透天局?”月光从狭小的气窗照进来,映出他腕间溃烂的伤口,“二十年前,你生母抱着《太初历》全本逃出钦天监,最后却死在……”
“死在你派的夜鸦死士手里。”沈砚冰打断他,指尖划过铁栅栏上的夜鸦印记,“我在密室发现的血书里,有位老星官记下了你毒杀我生母的细节——她临终前,将全本埋在了观星巷的槐树下。”
曹正淳忽然笑了,笑声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小聪明!全本早被我挖出来了,你以为那棵老槐树为何突然枯死?”他忽然凑近,沈砚冰闻到他口中传来的狼毒草气息,“不过你猜得对,《太初历》确实藏着七星连珠的秘密,比如……”
地牢深处突然传来金属摩擦声,苏若雪的香粉味混着血腥气飘来。沈砚冰迅速后退,看着三道黑影从密道窜出,手中弩箭泛着幽蓝的光——正是北狄“蚀心毒”。他忽然想起陆少游的警告,算筹在掌心摆出“紫微垣”的阵势,大喊:“陆兄,西南角!”
禁军的喊杀声几乎同时响起,陆少游带着二十名亲卫撞破密道,刀光映得地牢忽明忽暗。沈砚冰趁机查看曹正淳的牢房,发现他枕头下藏着片银杏叶,叶脉间刻着“七月十五,槐树根”——与他养父棺木里的残卷标记一模一样。
“沈兄,没事吧?”陆少游抹去脸上的血,刀穗上的玄色流苏己被砍断,“这些狗贼果然来灭口!”他忽然指着倒地的死士,“你看他们的刺青,北斗七煞——是天机阁最精锐的死士!”
沈砚冰怔住,想起苏若雪左臂的刺青。原来曹正淳早将天机阁死士训练成双刃剑,既能杀人,也能在必要时灭口。他望向被救起的曹正淳,发现对方盯着他腰间的星盘,眼底闪过疯狂:“你以为拿到残卷就能破局?七星连珠的预言……”
“够了!”苏若雪的声音从楼梯传来,她握着染血的银簪,香粉盒不知何时打开,里面躺着半片烧焦的密信,“监正大人,您的‘夜鸦’暗号,早在三日前就被我们破解了。”
更漏声在远处响起,沈砚冰跟着苏若雪走出天牢,雪后的月光格外明亮。她的银簪上还滴着血,却在经过槐树时忽然停顿,指尖划过树皮上的刀痕——那是他生母临终前刻下的“太初”二字。
“你听见曹正淳的话了?”苏若雪忽然开口,香粉盒底的“观天者勿困于天”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太初历》全本确实被他毁了,但……”她从袖中取出片槐树皮,上面用鲜血画着残缺的星图,“你生母临死前,将最重要的‘七星连珠’预言,刻在了槐树的年轮里。”
沈砚冰接过树皮,发现年轮的纹路竟与他星盘的缺口完全吻合。七年前养父带他祭拜的老槐树,原来藏着这样的秘密。“今晚子时,”他忽然说,“我们去观星巷,那里的槐树根下,应该还有生母留下的线索。”
紫宸殿的烛火在子夜时分突然大亮,楚宣帝握着新呈的《星象校正图》,目光落在“荧惑主昌”的批注上。沈砚冰的奏报里,详细列出了曹正淳三十年来篡改的三十七处星象,每处都标着“以血换星,折损阳寿”的批注。
“陛下,”他跪在丹墀下,看着皇帝龙袍上的紫微星纹,“曹正淳的寒毒之症,需每月吞噬星官心头血续命,这正是他不断灭口钦天监旧臣的原因。”他忽然取出从死士身上搜出的密信,“而他与北狄的盟约,约定在迁都之日献出陛下的……”
“够了!”楚宣帝突然拍案,烛火映得他瞳孔发红,“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沈砚冰退出殿外,听见殿内传来玉扳指碎裂的声响。他知道,皇帝此刻正在天人交战——相信星象,还是相信人心。雪又开始下了,他望着漫天飞絮,忽然看见观星巷方向腾起火光,槐树的轮廓在火中扭曲,像极了《太初历》里记载的“荧惑焚树,天命现形”。
“砚冰!”苏若雪的呼唤混着北风传来,她的裙角己被火燎焦,手中紧攥着半块烧剩的木板,“槐树……槐树底下有个石匣,里面是……”
她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沈砚冰看见她掌心的血,染在木板的星图上,恰好补上了他星盘的缺口。石匣里的东西不多:半幅绣着七星连珠的锦缎,一枚刻着“观天”的玉坠,还有张早己发黄的纸,上面是生母的字迹:“砚冰吾儿,当荧惑守心重现之日,便是七星连珠破局之时。”
更鼓敲过五声,沈砚冰站在观星台上,望着东方天际的荧惑星。它比曹正淳伪造的星象偏了整整七分,在雪光中显得格外明亮。苏若雪站在他身侧,香粉盒不知何时换成了生母的锦缎香囊,牡丹纹与七星纹交相辉映。
“你说,二十年后的七星连珠,真的会如预言般改变天命吗?”苏若雪忽然问,声音轻得像雪。
沈砚冰摸着星盘缺口,想起养父临终前的话:“天命从不是星星的轨迹,而是观星者敢不敢抬头首视阳光。”他忽然笑了,将生母的玉坠系在她腕间,“与其等二十年后的七星连珠,不如先让眼前的荧惑星,照亮曹正淳藏在天牢的最后秘密。”
雪停了,紫宸殿的方向传来晨钟的声响。沈砚冰知道,第五章的奏报只是开始,楚宣帝的多疑,曹正淳的反扑,还有观星巷槐树焚尽后露出的地宫入口,都在等着他用算筹与鲜血,重新推演这盘横跨二十年的观天局。
而此刻,他望着苏若雪腕间的玉坠,忽然觉得,那些被鲜血浸透的星图,那些刻在骨血里的预言,都不及她眼中倒映的星光温暖。这或许就是观天局最妙的地方——当两个被天命诅咒的人并肩而立时,再黑暗的星幕,也会裂开一道缝,漏出足以破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