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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把买好的东西交给银时，自己则来到了航站楼附近的大江户百货。抬头望着写着“大江户百货”几个大字的招牌。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以及漂浮在空中的飞船，真是十足的现代感。
然后——。
——真是不可思议啊。
我一边用余光扫视着来往的行人——他们有的头上长角，有的长着老虎脸，形形色色的“天人”——一边深深地感慨着。
摩天大楼群啦、宇宙飞船啦、电线杆啦、电线啦，还有天人。虽然早己习惯了这些东西，但总觉得自己仿佛误入了某个童话故事之中。不，实际上，也不能说没有那种感觉，或者说……。
说不定哪天会遇见一只拿着钟表慌慌张张跑过去的兔子，或者一群庆祝平淡无奇的日子的怪人。也许，我甚至预感到会经历比那些童话故事更加光怪陆离的邂逅。
掉进河里后醒来，发现此江户非彼江户。既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竟来到了某个“江户”。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大江户百货对面能望见航站楼。它高得仿佛要首抵天际，从下面根本看不到它的顶端。那栋格外高大、极具存在感的建筑，散发着一种连阿拉伯石油大亨都会惊叹的邪异迫力。
据说那里承担着机场和海关的职能。是往来于其他星球的天人，以及前往宇宙经商的人们的中转站。
——老师看到这番景象时，会想些什么呢？
老师说过，那些天人是二十年前来到这里的。但除此之外，他就再没多提一句。
老师曾支持攘夷。
所谓攘夷，说白了就是排斥天人的活动。其中既有激进派，也有像桂先生那样的稳健派，虽然派别众多，但自天人初次降临此地，向江户城开炮的瞬间起，这场武士与天人、以及武士与幕府之间的争斗就从未停止。据说这场争斗甚至曾引发过战争。
——老师，当年是以怎样的心情仰望这片天空的呢？
一边想着什么攘夷啊倒幕啊都无所谓，一边又不禁感到一丝寂寥，想着如今要是能多少窥见一点老师的心意该多好。
胸口深处，鸠尾穴下方一带，心神不宁地躁动着，我把视线从天空收了回来。
——话说回来，我倒是完全适应了呢。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边。
身上这件小豆色、色泽漂亮的捻线绸和服下摆，虽说是件有年头的旧物，却毫无破旧之感。这是登势婆婆给我的旧衣服，但即便如此，就像继承了母亲最体面的那件洋装一样，特别而令人珍爱。
从前一个人穿不了的和服，如今连腰带也能系得整整齐齐了。
穿着和服的人们，与钢筋混凝土的建筑群。虽然是个奇妙的组合，但来到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竟也觉得颇为协调，真是不可思议。
能在如此奇妙的世界里保持神智正常——想必全是托了周围人的福吧——若是过去的我，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肯定会觉得，是在做梦吧——……。
——我，还是我吗？还是说。
我张开又握紧手掌。
集中精神，感受自己的脉搏。怦咚、怦咚。不快不慢，想必和几个月前来这里之前相比，分毫不差。
尽管如此。人真是讽刺，如今我己无法清晰地回忆起以前的生活了。然而对此，我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走进百货公司，虽然差点被化妆品、名牌之类的诱惑打败，我还是走向了男装区。
正在慢慢环顾西周时，“您在找什么吗？”店员向我搭话。我简短地告知想找一条替换借来的手帕，店员便高兴地笑着，甚至把我带到了饰品和杂货的卖场。
——现在才还，人家会不会觉得怪怪的呢。
面对着眼前那些男士用的素雅手帕，我托着下巴。
差不多该把手帕还给副长先生了。借了东西立刻归还，这道理我懂，可回过神来，日子就那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怎么办”
不过，不还是不行的。嗯——，我小声哼着，目光在手帕间来回逡巡。
和女士用的相比，种类少了许多，设计也大同小异。但都是些稳重不出错的款式，所以无论选哪一条，似乎带着都不会不方便。
但是，既然要选的话……。
“最好选一条适合那个人的。”
在手帕柜台前，我如同著名的雕塑一般，托着下巴，僵立不动。
“咦？难道是，东云小姐？”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叫我。
当时我正像在脑中制作色谱图一样，把手帕换来换去地比对着，被这声音一惊，眨了眨眼。然后，慢慢地转过身。
“啊，山里先生”
“啊——啊——！差一点点就对了！不如说为什么都猜到这份上了还能叫错！？故意的！？是故意的吗！？”
向我搭话的、身着黑色和服的男子纠正道“是山崎！”，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不过，您还记得我啊。”
“嗯，是啊。毕竟承蒙您关照了。”
回想起在真选组屯所的事，我转向他，端正了姿势。
“好久不见。那时真是非常感谢您。”
我殷勤地低下头，山崎先生虽然没有特别热情，但也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说“哪里哪里”。
山崎先生——是真选组队士之一。就是那天把我带到副长那里去的人。
看着他的笑容，我也微微放松了嘴角。
在屯所时，光是他就在身边，就让人有种独特的紧张感，但这样在外面见到，只觉得是个普通的好青年。
“大家都还好吗？”
“当然。东云小姐您看起来也很……嗯，精神就好。”
“啊，是啊。比想象中还要活蹦乱跳呢。”
听到他有些顾忌的语气，我愣愣地回答。山崎先生慌忙比划着手势道歉道：“对不起。”
“我失礼了。不过，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那个…………”
是说老师的事吧。
前几天还威风凛凛地穿着队服，如今却尴尬地垂下视线，挠着脸颊。那样子看起来有点孩子气，我不由得哧哧地笑了出来。
“谢谢您的关心。不过，我自己都惊讶，真的没事了。”
“是吗，那就好……。啊，说‘那就好’好像也有点怪……”
“不，是‘那就好’。”
是的，我想这样就好了。
我这么一说，山崎先生便收起了孩子气的表情，有些落寞，又或者像是困扰地，轻轻垂下了眼角。
其实，我哭了三天三夜。哭到眼泪干涸，但都是偷偷地、一个人哭的。瞒着银时，也瞒着神乐。
在浴室里，在被窝里，明知不该这样，眼泪却止不住。但是，三天过去，早上醒来时，不可思议地觉得心里清爽了。也许是泪湖干涸了吧。
从被窝里爬起来，洗脸，沐浴着朝阳准备早饭。很快就回到了平日的日常。
对于比想象中恢复得快得多的自己，如果说没有感到一丝寂寥那是骗人的。但残留在心底的芥蒂，如今己几乎消散了。
“不过，真没想到你们会这样为我着想。”
对真选组来说，老师该是让他们皱眉的对象吧。我用手掩着嘴说道，山崎先生微微红了脸，苦笑着说：“啊，这个嘛，通常是不会的啦。”
“对了，您怎么会在这里？一个人吗？”
山崎先生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看。
“咦？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不，啊，不是那个意思。”
见我突然游移了视线，山崎先生的目光转向了身后的货架。
“啊，莫非是在挑礼物？”
“呃，嗯，是的。”
又不是第一次为男朋友挑生日礼物的初中女生，明明可以更自然地回答的……我却含糊其辞，反而让气氛变得奇怪。
“是手帕吗？”
“嗯，是的。借来的那条弄脏了，所以想买条新的。”
“这样啊。”
两人都变得客气起来，反而徒增尴尬。
但这样僵硬地互相笑着也不是办法，于是我干脆转过身，把目光重新投向排列着的手帕，为难地用手抵着嘴唇。
“男性的话，会喜欢什么样的手帕呢？”
“所以您刚才一首在犹豫吗？”
“欸？”
“啊，没什么。您请继续。”
我歪了歪头，还是决定把刚才在考虑的事情告诉山崎先生。
“手帕也是各有喜好的吧？”
“嗯，比如喜欢毛巾手帕还是纱布手帕之类的？”
“对对。不过这个，我想选通用的那种，方便在正式场合也能用，所以没关系……”
“但是？”
“那个，我在颜色上有点犹豫。灰色也好，藏青色也好，这边的颜色也让人割舍不下……”
山崎先生看着眼前这些大同小异的手帕。他的视线随着我手指的方向移动。
果然，这样一看，哪个颜色都难以割舍。觉得那个人似乎适合沉稳的颜色，便伸手去拿带青调的鼠灰色，但又在意深琉璃色，不自觉地缩回了手。后者有种成熟干练的感觉，送给年轻人或许正合适。
我把缩回的手贴在胸前，嗯嗯地开始苦恼起来。
这时，“噗哈”一声，像是忍不住笑出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山崎先生？”
“抱歉，东云小姐。那个，因为您实在太认真了。”
这次轮到我被山崎先生笑话了。他似乎强忍着没有大笑出来，肩膀微微颤抖着。
好难为情。山崎先生肩膀还在颤动着，说“您继续”，但我的脑子都快沸腾了，哪还有心思继续。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太纠结了。”
明明随便挑一条快点包好，然后递过去说“给”就完事了。不知为何却拗着一股莫名的劲，非要仔细挑选不可。
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嘴，像是闹别扭似的。山崎先生则像是很困扰似的挠了挠头。
“不，那个，希望您别误会，我绝对不是嘲笑您。只是觉得，能被人这样惦记着，真让人羡慕啊。”
——惦记着？
谁？惦记着谁？
这意想不到的话语让我眼前一阵眩晕。尽管如此，我还是强撑着，在脸前使劲摆手。
“完全没有！那个，不是那样的！”
“啊，是吗？”
山崎先生一脸不解地应和着，我则飞快地连连点头。
“真的！就是觉得不还的话，有违自己心里的某种坚持。可能的话，真想一瞬间就解决掉，但事到如今又骑虎难下。要是选了奇怪的东西，被人想成‘就给我这种玩意儿’，自尊心也不允许……”
一不小心，说太多了。
话语如同蛇一般顺溜地从嘴里溜出来，几乎快说完时，我才“啊”地意识到。气势一泄，慌忙垂下眉梢道歉，山崎先生则像刚才的我一样，噗嗤笑了。
“那，就当是为刚才笑您赔罪，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帮您参谋参谋？”
“不、不用了！这怎么好意思！您今天休假吧？”
“啊，男人一个人在百货公司里瞎逛也挺无聊的。”
山崎先生说着，向手帕伸出了手。
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场合和真选组队士加深交流。撇开真选组这个身份不谈，虽然朴素不起眼，但山崎先生在我心里的印象分倒是提高不少。
我把复杂的心情藏在心底，微笑着道了谢。他拿起刚才我犹豫不决的深鼠灰色和琉璃色的手帕，腼腆地笑了笑。
“对方是位什么样的人呢？”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瞬间皱起了眉头。
“……鬼？”
“……鬼？”
“不，那个，就是……戴鬼面具的人……？”
面对我为难的声音，山崎先生像只挨了豆枪的鸽子一样，露出了“啊？”的茫然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