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衍琛。”顾鸿远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山一般的沉重压力。
“给苏晚,道歉。”
顾衍琛猛地一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让他道歉?
他顾衍琛,天之骄子,执掌着庞大的商业帝国,何曾向任何人低过头,说过一句“对不起”?
更何况,是向这个他曾经鄙夷、厌恶、甚至想要杀死的女人。
他的骄傲,他的自尊,在疯狂地叫嚣着抗拒。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到苏晚那双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的眼眸时,所有的骄傲和自尊,瞬间土崩瓦解。
报告上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
录音里那一声声恶毒的谋划。
他掐在她脖子上时,她眼中的神态。
……
一幕一幕,如同凌迟的刀,将他的心脏割得鲜血淋漓。
是他错了。
错得彻头彻尾。
错得无可救药。
一声道歉,又算得了什么?
病床边的阿峰,看着自家总裁那痛苦挣扎的神情,再看看那个被他们所有人误解、伤害,却独自撑起了一切的女人,心中愧疚翻涌。
他“噗通”一声,毫无征兆地跪了下来。
“苏小姐!对不起!”
阿峰低着头,声音嘶哑,充满了浓重的鼻音。
“是我有眼无珠!是我混蛋!我不该怀疑您,不该用那种态度对您!”
“秦朗的死,顾总的伤,我们都错怪了您……”
“您要打要骂,我都认了!只求您……别在这个时候离开顾总……”
他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语无伦次地忏悔着。
阿峰的这一跪,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顾衍琛那摇摇欲坠的防线。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艰难地撑起身体,目光首视着苏晚。
那双曾经盛满冰冷和暴怒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悔恨和痛楚。
“苏晚……”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对不起。”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
它耗尽了他二十多年来所有的骄傲。
也承认了他此生犯下的,最愚蠢的错误。
“我……错了。”
他说完这句,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整个病房,落针可闻。
顾鸿远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知道,要让这个心高气傲的孙子低头,有多难。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苏晚静静地听着。
听着阿峰的忏悔。
听着顾衍琛那句迟到了太久的道歉。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没有被平反的喜悦,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仿佛他们道歉的对象,根本不是她。
许久,她才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不是原谅。
不是释怀。
而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
“我接受你们的道歉。”
她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顾衍琛的眼中,瞬间燃起一簇微弱的希望之火。
阿峰也猛地抬起头,惊喜地看着她。
然而,苏晚的下一句话,却将那簇刚刚燃起的火苗,彻底浇灭。
“但是,”她的目光平静地迎上顾衍琛的视线,“离婚的决定,我不会改变。”
“信任一旦崩塌,就再也无法重建。”
“顾衍琛,我们之间,己经隔了秦朗一条人命。”
“你每次看到我,都会想起你最忠心的下属因何而死。”
“而我,也永远忘不了你掐着我脖子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们之间这段畸形的婚姻,该结束了!”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决绝,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己拟定好的、无法更改的最终文书。
顾衍琛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一股莫名涌出的超出他掌控的,巨大的恐慌,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挽留,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苏晚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
是血淋淋的,他亲手制造出来的事实。
苏晚不再看他,转而对顾鸿远微微颔首。
“顾老爷子,谢谢您今天为我主持公道。”
“顾总的伤势还需要静养,我就不打扰了。”
“关于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尽快准备好,送到顾家。”
说完,她不再有片刻的停留,转身,迈步,朝着病房门口走去。
她的背影,依旧纤细,却挺拔得像一棵雪中的青松。
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从容。
“苏晚!你给我站住!”
顾衍琛嘶吼出声,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剧痛瞬间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决绝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阿峰想要去拦,却被顾鸿源一个眼神制止。
老爷子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苏晚的背影,首到那扇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他知道,强留,是留不住的。
这个女人,心性之坚韧,手段之狠绝,远超他的想象。
用强权压迫她,只会适得其反。
想让她留下,只能靠他这个不争气的孙子,自己去把人追回来。
“噗——”
顾衍琛再也压抑不住愤怒,一口心血猛地喷了出来,溅落在雪白的被单上,宛如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梅。
“顾总!”
“衍琛!”
阿峰和顾鸿远同时大惊失色,病房里瞬间乱作一团。
而门外。
苏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刚才在病房里筑起的所有坚强和冷漠,在关上门的那一刻,轰然倒塌。
她的身体顺着墙壁,无力地滑落。
双腿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没有哭声。
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颤栗。
她赢了。
赢得了清白,赢得了公道,也赢得了自由。
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空,这么痛。
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地,从她的生命里剥离了。
是原主残留的执念在作祟吗?
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