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沉默了。
她知道,这是顾鸿远的底线。
也是他最后的,战术性妥协。
他用他孙子的命,做最后的赌注,赌她心中,还剩下那么一丝一毫的,不忍。
而她,偏偏就吃这一套。
不是因为爱。
只是因为,她不想自己的人生,背负上一条沉甸甸的人命。
哪怕这个人,她想要远离。
“好。”
她听到自己说。
“我答应你。”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顾鸿源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踉跄了一下,被及时赶到的顾忠扶住。
“谢谢。”
他看着苏晚,轻声说。
苏晚没有再回应,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充满了血腥的茶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
那扇通往自由的门,就在不远处。
可她的脚下,却像被一条无形的锁链,死死地拴在了原地。
刚才在茶室里筑起的所有坚强和冷漠,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淹没。
她蹲下身,一动也不想动。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女人,内心不可能始终保持坚韧。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压的她喘不过气。
她想回家了,她不想再待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
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停在了她的面前。
沈知言蹲下身,看着她这副憔悴的模样,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
他什么也没问。
只是脱下自己的风衣,轻轻地,披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
那带着他体温的布料,终于给了她一丝,人间的暖意。
“我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一抹月光。
苏晚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知言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再犹豫。
他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轻轻地,打横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
苏晚没有挣扎。
她太累了。
累到,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将头,轻轻地靠在沈知言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鼻息间,是他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气息。
很安心。
却也,仅此而己。
……
苏晚被沈知言送回了她之前住的那间独立病房。
沈知言为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便安静地,守在沙发上,像一尊沉默的、忠诚的骑士。
苏晚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脑海里,不自觉的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顾衍琛倒下的那一幕。
那滩刺目的血。
和他威胁的话语。
“晚晚。”
沈知言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死寂。
“别想了。”
苏晚缓缓转过头,看向他。
“他会没事的。”
沈知言看着她,语气肯定。
“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的嘲讽。
苏晚沉默了。
“你不用为了他,把自己逼成这样。”
沈知言站起身,走到她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深邃而滚烫。
“你己经仁至义尽了。”
“你欠他的,早就还清了。”
“现在,是他欠你。”
“所以,等他醒了,办完手续,就跟我走,好不好?”
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那双温润的眼眸里,是压抑了太久,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深情和期盼。
苏晚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从始至终,都坚定地站在她身边的男人。
他是她灰暗人生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是她溺水时,唯一向她伸出的手。
可是……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沈知言。”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对不起。”
沈知言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我累了。”
苏晚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天花板,眼神里一片空茫。
“我不想再开始任何一段新的关系。”
“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沈知言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苦涩地,笑了笑。
“我明白了。”
他没有再逼她。
他知道,她像一只受了重伤的鸟,任何一点点的靠近,对她而言,都可能是惊吓。
他能做的,只有等。
等到,她羽翼。
等到,她愿意重新飞翔。
“那你好好休息。”
他为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说完,他便转身,退出了病房,轻轻地,为她带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苏晚躺在床上,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
黑暗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双充斥着疯狂的眼睛。
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钝痛。
是原主的执念。
是这个身体里残留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卑微而绝望的爱。
它像一株盘踞在她灵魂深处的藤蔓,在她最虚弱的时候,便会悄然缠绕上来,试图将她拖入那片名为“顾衍琛”的泥沼。
不。
苏晚的眼神,在黑暗中骤然变得锐利。
她不是那个为了爱可以舍弃自尊,可以忍受一切的苏晚。
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独立的灵魂。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男人的垂怜。
她要的,是自由。
是能掌控自己人生的,绝对的自由。
这股钝痛,这丝不忍,这份纠缠不休的情绪……不属于她。
它只是一个死去的灵魂,留在世间最后的悲鸣。
而她,不能再被这悲鸣所束缚。
苏晚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开始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观想出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
那把刀,冰冷,精准,闪烁着理性的寒光。
她用这把刀,一点一点,将那株名为“执念”的藤蔓,从自己的灵魂上,剥离开来。
过程很痛。
像是活生生地,从血肉中剜去一部分。
她的额头渗出冷汗,身体在被褥下微微颤抖。
但她的意志,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要杀了它。
杀了这个属于原主的,最后也最致命的弱点。
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地,获得新生。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病房时,苏晚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清澈,冷静,再无一丝昨夜的挣扎与痛苦。
那片纠缠了她许久的阴霾,终于被彻底驱散。
她赢了这场,发生在自己体内的,无声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