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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听着老妇的控诉，看着她那悲痛欲绝的神情，内心的天平彻底倾斜了。
孙悟空却不再多言，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徒劳。
金箍棒再次毫不留情地挥出。
“砰！”
又是一声闷响。
那哭天抢地的老妇人，应声倒地，也化作了一堆白骨。
玄奘只觉得眼前发黑，胸口一股血气翻涌，几乎要喷出来。
“啊——！”
他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
“悟空！你……你为何如此残忍！为何！”
猪八戒在一旁吓得连连后退，却不忘添油加醋。
“师父！猴哥他……他杀红了眼了！”
沙悟净默默看着地上的两堆白骨，嘴唇紧抿，一言不发，但握着行李担的手，指节己然发白。
那哭声如同一把尖刀，刚刚被老妇人的惨状狠狠扎过，此刻又被另一把更锋利的刀刃再次捅入。
玄奘眼睁睁看着那白发苍苍的老翁，从林中踉跄奔出，形容枯槁，声声泣血。
“我的老妻啊——我的女儿啊——”
老翁一眼便瞧见了地上那两堆凌乱的白骨，还有散落的衣物与竹篮。
他双腿一软，几乎是滚爬着到了近前，双手颤抖着想要去触摸，却又不敢，只是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困兽般的哀嚎。
“哪个天杀的！哪个丧尽天良的！竟害我一家性命啊！”
这老翁的悲痛，比方才那老妇更甚，那份绝望与凄厉，仿佛能撕裂人的灵魂。
玄奘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孙悟空身上，那眼神中，不再是愤怒，而是彻彻底底的冰冷与……恐惧。
一个无辜的女子。
一个慈祥的老母。
如今，又是一个失去妻女的可怜老翁。
接二连三的“惨剧”，在他眼前活生生上演。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他最依赖的徒弟。
孙悟空此刻也是眉头紧锁，火眼金睛死死盯着那老翁，眼中金光爆闪。
“师父！这还是那妖精！”
他的声音依旧斩钉截铁，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玄奘猛地一颤，如同被蝎子蛰了一下。
“你……你还敢说！”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难道……难道这普天之下，除了你孙悟空，便再无一个好人不成？！”
“难道所有向我们求助的，都是妖魔鬼怪的化身？！”
他的质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敲在自己的心上。
是啊，如果连这样的悲惨都可能是假的，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是真的？
他所坚持的慈悲，他所向往的良善，难道都只是一场可笑的骗局？
猪八戒在一旁看得眼珠子乱转，见玄奘己然怒火攻心，便又悄悄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同情语气说道：“师父啊，您老人家心善，可别气坏了身子。”
“猴哥他……他许是一时失手，只是……只是这下手也太……”
他话未说完，却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种“惋惜”与“不忍”。
沙悟净依旧沉默，只是那双握着降妖宝杖的手，青筋毕露，显示出内心的极不平静。
孙悟空看着玄奘那副失魂落魄，几乎要崩溃的模样，心中也是一痛。
他猛地踏前一步，金箍棒“当”的一声顿在地上。
“妖孽！休得再装神弄鬼！”
金箍棒带着万钧之势，毫不留情地朝那老翁当头打下！
“住手！”
玄奘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想要阻止，却己然不及。
“砰！”
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未出现。
那老翁在棒下，再次化作一堆森然白骨。
只是这一次，从那白骨堆中，却飘飘悠悠落下一张素白的绢帕。
玄奘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
猪八戒眼疾手快，一把将那绢帕捞在手中，展开一看，随即“哎呀”一声，面露惊骇之色。
“师父！这……这是……这是那老人的遗书啊！”
玄奘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他颤抖着伸出手。
猪八戒“体贴”地将绢帕递到他眼前。
只见那绢帕上，用暗红色的，仿佛是血迹写就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我乃山中良善人家，只因小女采薇，老妻寻女，途遇恶僧。其大徒毛脸雷公嘴者，凶恶非常，不问情由，连杀我妻女。我孤老无依，悲愤欲绝，本欲报官，奈何他神通广大，恐反遭毒手。今知在劫难逃，唯有一死，以证清白。只盼过路君子，能将此恶行昭告天下，为我一家三口，讨个公道……”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玄奘看着那“遗书”，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毛脸雷公嘴……”
“凶恶非常……”
“连杀我妻女……”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孙悟空，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你这孽畜！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妖魔！”
他的声音凄厉而绝望，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失望。
“枉我一心向善，收你为徒，指望你护我西行，降妖伏魔！”
“却不想，你才是那真正的魔！最大的魔！”
他觉得自己的一片善心，被狠狠践踏。
他觉得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
这种被辜负，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让他痛不欲生。
孙悟空看着玄奘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看着他那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面容，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一切言语在此时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师父，己经被表象彻底蒙蔽了。
他的“慈悲”，他的“分别心”，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任何解释，都只会坐实他的“狡辩”。
“师父……”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
“够了！”
玄奘猛地一挥手，打断了他。
他从怀中颤颤巍巍地摸出纸笔，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我玄奘，今日便替天行道，除了你这妖孽！”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奋笔疾书，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纸张戳破。
猪八戒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却又立刻换上一副悲戚的神情。
“师父，您三思啊！猴哥他……他毕竟也曾立下功劳……”
“功劳？”
玄奘惨笑一声，眼中血丝更盛。
“他杀害无辜，滥杀良善，这便是他的功劳吗？！”
他写完，将那纸张狠狠一摔，甩向孙悟空。
“你这妖猴！屡教不改，今日我便将你逐出师门！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你回你的花果山，我走我的西天路！”
“此贬书在此，天地为证！”
孙悟空怔怔地看着那张轻飘飘落在脚下的纸，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割在他的心上。
他缓缓弯下腰，捡起了那张“贬书”。
泪水，终于忍不住从他那双火眼金睛中滑落。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玄奘，那眼神中，充满了失望，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
他没有反驳，没有争辩。
只是对着玄奘，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猛地转身，驾起筋斗云，头也不回地朝着花果山的方向，飞驰而去。
那决绝的背影，带着无尽的委屈与不甘。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师父啊，你何时，才能看清你自己的心？”
孙悟空走后，玄奘只觉心中一块大石猛然卸下。
那令人不适的“暴力”，那尖锐的“质疑”，似乎都随着孙悟空的离开而消散了。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解脱？
可在这份短暂的解脱之下，一股更深的空虚与不安，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白骨精所化的那堆白骨，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妖气，似乎并未完全消散，反而更加隐匿，更加诡谲，像是在暗中窥伺着，等待着下一个时机。
玄奘看着孙悟空远去的方向，天边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的内心，一片混乱。
他真的……做对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