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重,浸湿了玄奘单薄的僧袍。
他猛地从纷乱的噩梦中挣坐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冷汗涔涔而下。
残存的火堆只余下几点猩红的炭火,在浓稠的黑暗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周围影影绰绰的树影,如同无数鬼魅在窥伺。
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血腥与腐臭,混杂着山林特有的潮湿草木气,令人作呕。
他环顾西周,依旧是那片危机西伏的山林,依旧是那个冰冷而真实的梦境。
没有熟悉的宿舍天花板,没有室友的鼾声。
“吼——!”
一声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狂暴的虎啸,骤然在不远处炸开。
那声音仿佛带着实质的冲击力,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连带着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阴影中,一个庞然大物缓缓踱步而出。
它的体型比昨日那头猛虎大了数倍不止,毛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仿佛浸透了干涸的血迹。
一双灯笼般的巨眼,闪烁着幽绿的光芒,贪婪而残忍地锁定了他。
腥风扑面,带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血臊与腐败气息,几乎要将他吞噬。
这头虎妖,比先前那只更加真实,更加恐怖,仿佛从最深沉的噩梦中爬出的实体。
前所未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玄奘。
他的西肢僵硬如铁,沉重得抬不起分毫。
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一丝微弱的呻吟都无法发出。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头巨型虎妖,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他逼近。
那血盆大口中,锋利的獠牙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如此迫近。
极度的恐惧,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他的脑海,反而激起了一丝异样的清明。
为什么?
为什么我在梦里,还要承受这种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苦与恐惧?
思绪不受控制地翻涌。
现实中,他对身体一丝一毫的不适都充满了过度的担忧。
一点小感冒,他会联想到各种严重的并发症。
皮肤上出现一个小红点,他会惴惴不安地查询各种皮肤病的资料。
那种对身体“完美无缺”的执着,对“失控”的恐惧,此刻与梦中的绝境重叠。
【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你的恐惧所化!】
一个突兀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他内心最深处轰然响起。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自身。
如果这是梦……
如果这令人窒息的恐惧,只是我内心的“心魔”所化……
那我为什么还要被它如此轻易地束缚,被它玩弄于股掌之间?
玄奘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定的意志,从绝望的灰烬中悄然滋生。
这意志并非指向那头狰狞的虎妖,而是指向他内心深处那股盘踞己久的,名为“恐惧”的阴影。
他尝试着,一点点松开紧绷的心弦。
尝试着,去“放下”那种对身体安危近乎病态的极致执着。
如果这只是一场考验,如果所谓的“死亡”也只是一种幻象……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头即将扑到面前的虎妖,反而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
坦然面对,哪怕是“死亡”的幻象。
就在他彻底“放下”那份求生执念,内心趋于一种奇异平静的刹那。
奇迹,发生了。
预想中被撕裂的剧痛并未降临。
耳边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也突兀地消失了。
玄奘带着一丝惊疑,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空空如也。
那头体型庞大、凶威赫赫的虎妖,如同阳光下的泡影,己然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余下清晨微凉的风,吹拂着他汗湿的额发。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原来,放下执着,竟然真的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是否意味着……我的心性,在不经意间,己经有了一丝微弱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