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器录

第1章 匜祸

冰冷的白炽灯光打在操作台上，将那件战国蟠虺纹青铜匜的每一道狰狞裂痕都照得无所遁形。修复室的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粉尘、古旧木料以及化学试剂混合的独特气味，沉静得只剩下林晚自己刻意放缓的呼吸声。

她左手稳稳托着匜身，右手戴着特制的超薄手套，指尖捻着一根比发丝还细的纯金线。修复进行到最关键的阶段——补全匜口沿那道几乎将器身一分为二的致命裂痕。汗水沿着她额角的碎发滑落，悬在睫毛上，她不敢眨眼。

“林老师，您这手‘金缮补器’的绝活，真是看一次叹一次。”年轻的助手小陈隔着防护玻璃，在外部工作间由衷赞叹。他只能看到林晚专注的侧影，却看不到她指尖细微到极致的颤抖。

林晚没有回应。她的全部心神都沉入指尖，沉入这件两千多年前的青铜器。每一次落针，每一次金线的延展，都不仅仅是物理的修补，更像是在触摸一段凝固的、充满铁锈与血腥气的时光碎片。冰冷、沉重、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怨怼？她试图驱散这种不专业的联想，这是顶级修复师的大忌。

当最后一缕金线完美地嵌入青铜的肌理，严丝合缝地弥合了那道狰狞的伤口时，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感，猛地从匜身传入她的指尖，沿着手臂首窜而上！那不是物理的震动，更像是一种沉寂了太久、骤然被惊醒的…嗡鸣！冰冷刺骨，带着令人心悸的恶意。

“呃！”林晚闷哼一声，右手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那只从小被灼伤、留下一片狰狞疤痕的右手掌心，瞬间传来一阵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幻痛。这痛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强烈，带着一种不祥的催促。

“林老师？您没事吧？”小陈的声音透着一丝紧张。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不适感，将右手悄悄藏到身后，隔着布料用力按住灼痛的掌心。她看着操作台上焕然一新的青铜匜，金线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与古朴的青铜纹饰相得益彰，堪称完美的艺术品。然而，那件器物在她眼中，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粘稠的黑暗所笼罩，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寒意。

“没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完成了。通知张董那边，可以来取了。”

疲惫地走出修复中心时，天空正酝酿着一场暴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市的天际线，闷得人喘不过气。林晚裹紧了风衣，右手的幻痛仍未完全消退，像一块烙铁嵌在肉里。她习惯性地摸向口袋里的烟盒，指尖却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一枚小巧的、刻着奇异螺旋纹路的黑色石片，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每当这种幻痛发作时，握着它似乎能获得一丝微弱的安抚。

就在这时，手机尖锐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张董助理”的名字。

一种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接通电话，助理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声音炸响在耳边：“林大师！林大师不好了！张董他…他…他出事了！就在刚才，在书房里…淹死了！书房地上…一点水都没有啊！”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厚重的云层，紧随其后的炸雷震得大地都在颤抖。豆大的雨点终于狂暴地砸落下来，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林晚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她站在倾盆大雨中，握着那枚冰冷的石片，目光穿透雨幕，仿佛看到了那个密闭书房里离奇溺毙的身影，看到了灯光下那件刚刚被自己亲手“救活”、此刻却散发着不祥幽光的蟠虺纹青铜匜。

右手的灼痕，在暴雨中，再一次，清晰地、剧烈地搏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