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住了。这深埋心底两世的不甘和委屈,竟在这最脆弱的时候,毫无防备地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她睁开眼,倔强地看向他,眼底有未散的生理性泪水,更有被伤痛激起的、属于前世的执念。
傅砚辞拿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昏暗中,他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愧疚、痛楚,以及一种沉淀了数百年的沉重。
他沉默了几秒,将水杯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那细微的磕碰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不是不愿,是不能。”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沉重的地方挖出来,“侯府嫡长子,天子近臣,手握重兵。我的婚事,从来不是我能做主。一纸婚约,牵扯朝堂平衡,关乎家族兴衰。”
他的目光落在她额角的纱布上,又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前世那个在风月场强颜欢笑的女子。
“那时,北境战事吃紧,朝中暗流汹涌。有人正欲拿我的把柄。若我执意娶你,一个风月场中的花魁……”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不仅会彻底毁了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更会授人以柄,牵连整个傅氏满门。甚至……可能动摇北境军心。”
“我接到你被鸨母毒死的消息时……”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正陷在北狄的重围里,九死一生。待我浴血杀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只来得及看到……”他没有说下去,但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那刻骨的痛。
林绾绾听着,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入鬓角的纱布。前世的委屈、不解、怨恨,在这一刻得到了迟来数百年的答案。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那沉重的枷锁,那吃人的世道......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林绾绾抬起手,用未受伤的手臂,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的闷痛,眼神却一点点变得清明、锐利,如同被泪水洗过的寒星。
她看着傅砚辞,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带着前世花魁的骄傲和今生新女性的决绝:
“傅砚辞,你听清楚。”
“即使那时,你愿意娶,有能力娶,”
“我林绾绾——也绝不会嫁!”
傅砚辞猛地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做你侯府深宅里,一个见不得光、仰人鼻息、日日枯等、最终熬成怨妇的妾室?”林绾绾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冽如冰的弧度,带着看透世事的嘲讽,“不。我宁愿在风月场里强颜欢笑,至少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在泥泞里挣扎求生的路。我林绾绾,生来就不是攀附他人的藤蔓!前世不是,今生——更不是!”
“你给不了我想要的自由和尊重。”
“我的路,我自己走。是登顶,还是再次摔得粉身碎骨,那都是我林绾绾自己的命!”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病房里回荡,带着伤痛的虚弱,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傅砚辞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脸上那份近乎偏执的倔强。
“好。”他开口,声音低沉依旧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欣赏。
“我明白了。”
“做你想做的,绾绾。”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眼中,带着穿越两世的郑重承诺,“不必依附谁,不必成为谁的附庸。你只需记得——”
“无论前路是荆棘还是坦途,只要你回头,我傅砚辞,永远在你身后。不是牢笼,不是枷锁,只是……一道影子,一堵墙。”
“这一世,”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逾千钧,“我只要你活着,好好地、自由地活着。”
林绾绾怔住了,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滚烫。
小杨他们喊医生过来。“医生,她感觉恶心呕吐,一首没有缓解怎么办?会不会有危险?”
“需要注意观察,今天先开一点止吐和镇静药物,保持绝对卧床,如果出现不适比如意识模糊、剧烈头痛不缓解、喷射性呕吐必须立刻按铃通知我们!”医生交代完,又叮嘱护士加强监护,才带着人离开。
药效渐渐上来,剧烈的呕吐感被强行压制下去,但头痛和眩晕依旧没有缓解。她虚弱地靠在枕头上,闭着眼,脸色惨白如纸。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
傅砚辞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林绾绾嘴边:“喝点水。”
“你……”她看着他,“……刚才说的话,算数?”
傅砚辞放下水杯,深邃的目光稳稳地回视她,没有任何迟疑:“傅砚辞一诺,重逾千金。前世未能践诺,是我不力。今生,”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只要我活着,便算数。”
林绾绾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无声滑落,她知道,他懂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