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覆盖了镇国公府。老夫人院里的烛火亮得格外早,跳跃的光影映在窗纸上,将苏妙音的身影拉得很长。
“青竹,过来。”她放下手中的医书,声音压得极低。
青竹连忙走到她身边,见西周无人,才小声问:“小姐,您叫我?”
苏妙音指尖在书页上划过“寒息草”三个字,目光沉沉:“祖母今晚的第二剂药,该煎了吧?”
“嗯,张妈妈说酉时三刻就该下锅了。”青竹点头,忽然明白过来,“小姐是想让我去盯着?”
“不止是盯。”苏妙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里面装着半瓶清水,“你去小厨房,就说帮张妈妈打下手。等药煎好倒渣时,悄悄用这水蘸一点药渣,装在这个绢袋里带回来。记住,千万别让人发现。”
青竹接过瓷瓶和绢袋,手心微微出汗:“小姐,您是怀疑……药里还有问题?”
“不是怀疑,是肯定。”苏妙音眼神锐利,“李婆子在肥料里掺寒息草种子,只是其中一条路。柳若璃心思缜密,绝不会只留这一个破绽。汤药是最首接的途径,她没理由放过。”
青竹攥紧绢袋,咬唇道:“我明白了,小姐放心,我一定办妥当。”
看着青竹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身影,苏妙音走到窗边。老夫人院里的小厨房挨着西北角的耳房,平日里只有张妈妈和一个姓刘的婆子负责煎药。刘婆子是府里的老人,从前看着还算忠厚,可经过李婆子的事,苏妙音不敢再信任何人。
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苏妙音想起前世祖母临终前,刘婆子哭得最伤心,当时她还觉得这婆子忠心,如今想来,那眼泪里藏着多少算计,谁也说不清。
约摸过了两刻钟,青竹回来了,脸色有些发白,进门就拉着苏妙音往角落躲:“小姐,真有问题!我去的时候,正看见刘婆子偷偷往药罐里加东西,是柳小姐的陪房春桃给她的一个纸包!”
苏妙音心头一沉:“看清加的是什么了吗?”
“没看清,纸包很小,像是粉末。”青竹从袖中取出绢袋,里面装着些的药渣,“我按您说的,趁倒渣时蘸了点,您看这个……”
她用指尖捏起一点药渣,里面混着几粒黑色的细小颗粒,与苏妙音白天在药圃找到的寒息草种子一模一样,只是更细碎些。
“果然是寒息草。”苏妙音冷笑,“首接加种子太扎眼,磨成粉混在药材里,神不知鬼不觉。刘婆子和李婆子,都是柳若璃的人。”
青竹气得发抖:“这刘婆子看着老实,没想到竟是个吃里扒外的!小姐,我们现在就去告诉国公爷,把她抓起来审问!”
“别急。”苏妙音按住她的手,“刘婆子只是个执行者,我们要抓的是背后的人。现在动她,春桃定会立刻报信给柳若璃,到时候她把责任全推给刘婆子,我们还是拿不到证据。”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继续给老夫人下毒吧?”青竹急道。
“当然不能。”苏妙音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些晒干的紫苏叶,“你去告诉张妈妈,说我看祖母今晚咳嗽加重,特意加了些紫苏来理气,让她把这包药加进明天的汤药里。”
青竹不解:“紫苏能解毒?”
“不能,但它能让寒息草的毒性暂时潜伏,不会立刻发作。”苏妙音低声道,“这是缓兵之计。我们得先稳住,让柳若璃以为她的计谋还在奏效,才能找到她的把柄。”
她顿了顿,又道:“你去的时候,故意让刘婆子看见你拿药,语气放平常些,就说‘小姐心疼老夫人,特意找的偏方’。”
青竹眼睛一亮:“我明白了!让她以为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对。”苏妙音点头,“记住,千万别露馅。”
青竹拿着紫苏叶去了小厨房,苏妙音则走到床边。祖母还在昏睡,但呼吸比下午匀净了些,看来第一剂药里的解毒成分起了作用。她轻轻为祖母掖好被角,指尖拂过老人干枯的手背——这双手曾无数次抚摸她的头,给她讲故事,这一世,她绝不能让这双手早早失去温度。
又过了一会儿,张妈妈端着药碗进来,脸色有些犹豫:“大小姐,方才青竹姑娘送来的紫苏叶,真要加进明天的药里?老夫人这身子,怕是经不起乱加东西……”
“张妈妈放心,”苏妙音接过药碗,语气笃定,“这是我从张嬷嬷留下的医书里看来的方子,紫苏性温,能中和药里的寒气,对祖母的身子有好处。您按我说的加就是,出了问题我担着。”
张妈妈见她说得恳切,又想起张嬷嬷的医术,便应了:“那老奴明天就加上。”
喂祖母喝了药,苏妙音让张妈妈先去休息,自己则守在床边。夜深后,她取出青竹带回的药渣,借着烛火仔细查看。用银簪挑开那些黑色颗粒,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与寒息草的气味如出一辙。
而且这粉末比种子的毒性更烈,若是长期服用,不出半月,祖母的五脏六腑都会被寒气蚀透,神仙难救。
柳若璃,你好狠的心。
苏妙音将药渣收好,正准备熄灯,忽然听到窗外有极轻的脚步声。她立刻吹灭烛火,躲到门后。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窗下徘徊,像是在偷听。过了片刻,那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方向正是柳若璃住的东跨院。
苏妙音握紧拳头。看来刘婆子加了东西后,还在等消息。柳若璃如此急切地想知道结果,反而暴露了她的急不可耐。
第二日一早,苏妙音去给李氏请安,刚走到回廊就撞见刘婆子提着食盒往老夫人院里去,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大小姐早,老夫人醒了,我炖了点燕窝粥送去。”
苏妙音目光落在食盒上,语气平淡:“有劳刘婆子了,只是祖母刚醒,怕是吃不得太腻的,先让张妈妈用清粥试试吧。”
刘婆子脸色微变,随即笑道:“大小姐说得是,是老奴考虑不周。”
看着她转身的背影,苏妙音对青竹使了个眼色。青竹会意,悄悄跟了上去。
果然,不到一刻钟,青竹就跑回来,气鼓鼓道:“小姐,刘婆子把燕窝粥端到了自己房里,偷偷倒了!我还听见她跟春桃的丫鬟说,‘药里加了料,燕窝就不用了,免得太扎眼’!”
证据确凿。
苏妙音心中己有了计较:“青竹,去告诉爹,就说祖母的病有反复,让他这几日多留意院里的下人,尤其是刘婆子和李婆子的动向,千万别惊动任何人。”
她知道,是时候让父亲出手了,但不能只抓两个婆子就完事,必须顺着这根线,摸到柳若璃那里去。
青竹刚走,柳若璃就来了,依旧是那副关切的模样:“妙音姐姐,祖母今天怎么样了?我特意炖了冰糖雪梨来,润润肺。”
苏妙音看着她手中的食盒,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好戏,该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