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油灯光晕在孟家简陋的堂屋里摇曳,将围坐着的几张苍老而严肃的面孔映照得明暗不定。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压力。李婆婆坐在上首,捻着佛珠的手指节奏缓慢而稳定,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一遍遍扫过坐在孟母身边、穿着粗布旧衣的颜小满。
孟远紧挨着小满坐着,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一种守护的姿态,眼神警惕地落在几位村老身上。孟母则紧张地绞着衣角,目光在小满和几位老人之间游移,充满了担忧。
“颜姑娘,”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村里的老族长孟伯,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低沉而缓慢,“河滩之事,孟家小子所言,还有李婆婆所见手帕……太过离奇。我等活了这把年纪,未曾听闻此等诡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又缘何去而复返?”
问题首指核心,带着不容回避的审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小满脸上,等待她的回答。孟远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
小满深吸一口气,掌心微微出汗。她知道,编造一个完美的谎言并不明智,尤其是在这些饱经世事、目光如炬的老人面前。但完全暴露穿越者的身份,更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危险。她必须找到一个既能解释离奇现象,又能让他们勉强接受、甚至对她产生敬畏或依赖的“身份”。
她抬起头,迎上孟伯审视的目光,眼神尽量保持平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和敬畏:
“孟伯,李婆婆,各位长辈,”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一种经历巨大变故后的疲惫感,“非是我故弄玄虚,实在是……我亦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艰难地组织语言:“那日……我并非有意消失。只觉胸中玉佩骤然滚烫,眼前强光刺目,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己身处一个……光怪陆离、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刻意模糊了现代社会的细节,用“光怪陆离”一词带过。
“那里没有青溪河,没有村落,只有喧嚣如雷的怪兽(汽车)在平坦如镜的怪异道路上奔驰,楼宇高耸入云,夜晚亮如白昼……”她描绘着现代都市的奇景,在村民听来,无疑是另一个无法想象的神异世界。
“我在那里惶惶不可终日,心中唯有对青溪村、对孟远大哥、对孟婶的思念……还有这块手帕。”她适时地从怀中取出那块至关重要的、绣着小鱼的手帕,轻轻放在面前的木桌上,“它是我与这里唯一的联系。我日夜,祈求能回来……”
她看到李婆婆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目光死死锁住那块手帕。
“就在我几乎绝望之时,胸前的玉佩再次发烫,与这块手帕……仿佛产生了共鸣。”小满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波动,“光芒再现,比上次更甚……然后,我便又回到了河滩,见到了孟远大哥。”
她说完,微微垂下眼帘,显露出恰到好处的脆弱和后怕。堂屋里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村老们面面相觑,脸上是难以掩饰的震惊和困惑。小满的描述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但那份离奇却又与她“消失”和“重现”的方式、以及那块失而复得的手帕诡异吻合。
“玉佩?共鸣?”李婆婆沙哑的声音响起,她不再看小满,目光灼灼地盯着桌上的手帕,仿佛要把它看穿,“姑娘,可否……再将那玉佩一观?”
小满心头一跳,依言解下贴身佩戴的玉佩,也放在桌上。古朴的翠玉在油灯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云纹深邃。此刻它安静无比,仿佛只是一件寻常古物。
李婆婆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并未触碰玉佩,而是隔着寸许距离,极其缓慢地、沿着玉佩上那些繁复云纹的走向,虚空描摹着。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微含糊,像是在吟诵某种古老的祷词,又像是在辨认某种失传的符箓。
堂屋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凝重。孟伯和其他几位老人屏息凝神,不敢打扰。孟远也皱紧了眉头,紧张地看着李婆婆的举动。
过了许久,李婆婆的手指停在了玉佩中心几道最深的、曾在小满穿越时亮起的云纹上。她的眉头紧紧锁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困惑,还有一丝恍然大悟般的惊悸。
她缓缓收回手,长长地、带着一丝颤抖地吁出一口气,重新捻动佛珠,转向一脸惊疑的孟伯和众人,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此玉……非凡玉。”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其纹……暗合天道流转,非人力可雕琢。老身年轻时曾随先师云游,偶得一残破古籍,上有类似图纹记载,言其乃……沟通幽冥、引渡生魂之‘引路符’!”
“引路符?!”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玉佩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而那手帕……”李婆婆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粗糙的棉布上,尤其是那尾简朴的小鱼,“其上沾染着这姑娘浓烈的‘念’——对青溪村的念,对孟家母子的念!正是这份至纯至真的‘念’,成了引路的‘灯’,与这玉佩的‘符’相呼应,才将她……从彼方异世,生生‘引渡’了回来!”
李婆婆的解释,将玉佩的“科技”之力,巧妙地包裹在了“天道”、“引路符”、“至真念力”这些村民能够理解并敬畏的玄学概念之中。她用自己的“权威”和“见闻”,为小满离奇的经历赋予了一个看似荒诞却又在村民认知体系内“合理”的解释。
“如此说来……”孟伯看向小满的眼神彻底变了,从审视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动,“颜姑娘她……竟是身负神异之物,被自身的‘念’引渡而归?这……这岂不是……”
“神使!”李婆婆猛地截断了孟伯的话,浑浊的老眼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首首地看向颜小满,“河神有灵!定是河神感念我青溪村世代供奉,又见姑娘心念纯善,故以此神玉为凭,引姑娘往来异世,习得诸多奇术(指小满之前的现代知识),再返归我村,是为……**护佑我青溪村之神使**!”
“神使?!”这个称呼如同惊雷,在小小的堂屋里炸开!
孟伯和其他几位老人惊得站了起来,看向小满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孟母更是捂住了嘴,眼中又是惊又是喜。孟远也愣住了,这个身份转变太过突然和巨大。
李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对着小满,竟微微躬身:“神使归位,乃我青溪村之福!先前多有冒犯,还请神使恕罪!”她这一拜,如同定下了基调。
孟伯等人见状,也慌忙跟着躬身行礼,口中连称“神使恕罪”。
颜小满完全懵了!她预想过各种解释后的反应,或疑虑,或勉强接受,却万万没想到会被抬到“神使”的高度!这顶帽子太大,太沉重,也太……危险了!她下意识地看向孟远,孟远眼中也满是震惊和担忧。
“不……不是的!李婆婆,孟伯,你们误会了!”小满慌忙摆手,想要解释,“我只是……”
“神使不必自谦!”李婆婆却异常坚定地打断了她,眼中闪烁着智慧(或者说,是她所认为的智慧)的光芒,“河神旨意,玄奥莫测,岂是我等凡人能尽知?神玉择主,念力引渡,此乃天意!姑娘身负奇能,又心怀我村,此‘神使’之名,当之无愧!”
她转向众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自今日起,颜小满姑娘,便是我青溪村河神所遣之‘神使’!任何人不得怠慢、质疑!违者,便是对河神不敬!”
在李婆婆这位村里精神领袖的强势定论下,“神使”之名,如同烙印,瞬间刻在了颜小满的身上,也烙进了所有在场村民的心中。恐慌和排斥,在“神使”的光环下,迅速转化为敬畏和好奇。
这场深夜的“审问”,以一种颜小满始料未及的方式结束了。她没有被当成妖孽驱逐,反而被高高捧上了“神坛”。
送走了带着敬畏之心离开的村老们,孟家小院终于恢复了宁静,但这宁静下却暗流涌动。孟母看着小满,眼神复杂,既有对“神使”的敬畏,又有对“孩子”的心疼。孟远则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身份充满了忧虑。
小满疲惫地坐在凳子上,看着桌上那枚安静躺着的玉佩和那块手帕,感觉像做了一场荒诞的梦。神使?她苦笑,这身份是保护伞,也是紧箍咒。
孟远走到她身边,沉默地拿起那枚玉佩,入手温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上面的云纹,眼神深邃:“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只是颜小满。”
小满心中一暖,抬头望进他坚定的眼眸。
就在这时,李婆婆去而复返。她没有惊动其他人,只是独自一人,站在院门口昏暗的阴影里,对着送她出来的孟母招了招手。
孟母疑惑地走过去。李婆婆凑近孟母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急促地说了几句什么,目光还若有若无地瞟向屋内的小满和她手中的手帕。
孟母的脸色在听到李婆婆的话后,瞬间变得煞白!她猛地捂住嘴,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婆婆。
李婆婆却只是深深地看了孟母一眼,又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屋内小满的方向,然后拄着拐杖,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留下孟母一人僵立在院门口,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孟远和小满察觉到门口的异样,走了出来。
“娘?怎么了?李婆婆跟您说什么了?”孟远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
孟母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目光惊恐地在小满脸上和她手中那块绣着小鱼的手帕上来回扫视,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它们意味着什么。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用力抓住儿子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小满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李婆婆到底对孟母说了什么?这块手帕……除了是“钥匙”,难道还隐藏着更深的、让孟母如此恐惧的秘密?
“神使”之名带来的短暂安宁尚未稳固,手帕背后潜藏的阴影,却己悄然笼罩。孟母那惊恐万状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了小满刚刚落定的心里。这看似平静的归途,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波谲云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