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雄哥手下的那两个花衬衫,听到老板的嘲讽,立刻跟着哄笑起来。
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离家出走的傻小子。
空气中,充满了快活而轻蔑的气氛。
我站在原地,沉默着,低着头,像是一个被吓住、不知所措的孩子。
雄哥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他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行啦行啦,冇钱就快啲走啦,唔好阻住我做生意(没钱就快点走吧,别妨碍我做生意)。”
就在他转身,以为这场无聊的戏码即将结束时。
我,抬起了头。
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和窘迫。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我年龄完全不符的、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微笑。
然后,我开口了(凭借前世的经验)。
说的,不是生硬的普通话,而是一口字正腔圆、甚至带着几分香港口音的流利粤语。
“雄哥,唔好咁快赶人走嘛。”(雄哥,别这么快赶人走嘛。)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仓库里那快活的气氛。
三个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雄哥猛地转过身,那双小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震惊。他身后的两个花衬衫,也像见了鬼一样,呆立在原地。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这个穿着一身蓝色工装、看起来土里土气的北方少年,竟然能说出如此地道的粤语!
在这个年代,语言,就是一道无形的门槛。
会说粤语,尤其是一口标准的粤语,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身份和见识。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径首走到那堆喇叭裤前,随手拿起一条,手指在布料上轻轻捻了捻,然后,继续用粤语,不急不缓地说道:
“雄哥,大家都系明白人,就唔好讲啲外行话啦。”(雄哥,大家都是明白人,就别说些外行话了。)
“呢批货,系‘的确良’混纺,一米布嘅成本,最多七毫子(七毛钱)。一条裤用料一米二,加埋人工同埋仓储,两蚊(两块钱)都唔使。你开价五蚊,利润翻咗一倍有多喔。”
我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他那“实诚价”的伪装。
雄哥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
我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将手里的裤子翻了过来,指着裤腿内侧一道不起眼的接缝,继续道:
“最紧要嘅系,呢批货,唔系你讲嘅‘出口尾单’,而系‘质检残次品’。”(最重要的是,这批货,不是你说的‘出口尾单’,而是‘质检残次品’。)
“你睇下呢度嘅车工走线,”我指着那道歪歪扭扭的线头,“超过咗三毫米嘅误差,根本过唔到香港质检嗰关。所以我估,呢批货唔系人哋唔要,而系根本就冇出过关,积压喺你度,起码有三个月了吧?”
“雄哥,成仓嘅货卖唔出去,资金周转,好辛苦噶。”(雄哥,满仓库的货卖不出去,资金周转,很辛苦的。)
我每说一句,雄哥的脸色就白一分。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那张原本写满精明的脸上,己经只剩下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手下的两个花衬衫,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看我的眼神,己经从看“傻小子”,变成了看“怪物”。
我扔掉手里的裤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重新恢复了那副平静的笑容,用普通话对他说道:
“所以,雄哥。两块五一条,这个才是‘实诚价’。我全要了。”
我报出的价格,正好卡在他成本之上、利润微薄的临界点。
这个价格,他要是卖,几乎不赚钱,白忙活。
他要是不卖,这满仓库的残次品,就会继续积压,成为一堆收不回成本的废布。
我把这个难题,重新抛给了他。
仓库里,一片死寂。
雄哥的额头上,己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妖孽。
他想不通,他完全想不通,一个十八岁的北方少年,是如何知道布料的成本?如何懂得粤语?如何能一眼看出这批货是残次品?又是如何精准地把握住他的心理底线?
过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靓仔……”
“你……你到底系咩人?”(你……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