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玫瑰奶茶的暖香氤氲不散,裴烬霄温润的声音还在讲述着三皇子带来的喜讯,淑妃娘娘对桂花酒酿奶茶的“念念不忘”和三皇子承诺的“第一个捧场”,如同一道阳光穿透了禁足的阴霾,照亮了浮雪台重开的前路。苏明棠眼中光彩熠熠,看向裴烬川时,那份纯粹的欣喜几乎要满溢出来。
裴烬川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对她点了点头,那句“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急着浮雪台开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让苏明棠心头微暖。
然而,这暖意如同薄冰,脆弱地覆盖在冰层之上。苏明棠怀中紧抱着的那本“罪证”册子,隔着衣料传递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提醒着她书房里那场被骤然打断、却远未结束的“审问”。裴烬川此刻越是平静,越是像在无声地宣告:他在等。
裴清瑶端上玫瑰奶茶后,便挨着谢知微坐下,小口啜饮着,大眼睛滴溜溜地在自家二哥和二嫂之间转悠,带着孩子气的狡黠和好奇。裴烬霄与谢知微的互动则像一幅宁静雅致的工笔画。裴烬霄品着茶,目光温和地落在谢知微沉静的侧脸上,在她放下茶盏时,会极其自然地接过她的话头,言语间流淌着无需言明的欣赏与默契。谢知微虽依旧清冷,但那支通体莹润的白玉簪在她乌发间闪着温润的光泽,仿佛是她心湖深处被悄然点亮的涟漪。
“谢姑娘这套‘点翠针笔’,匠心独具。”裴烬川的声音打破了花厅的宁静,他放下手中的玫瑰奶茶,目光落在锦盒上,带着军人对精妙器械的本能欣赏,“笔尖锋锐坚韧,杆身沉稳合手,非心思奇巧、技艺精湛者不能为。夫人得此厚赠,当珍视之。”他这番话,既是真心夸赞,目光却也若有似无地扫过苏明棠。
苏明棠心头一跳,连忙应道:“将军说的是,明棠定当珍视谢姑娘这份心意。”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袖口,仿佛那册子会自己跳出来。
裴烬霄笑道:“二弟素来眼光精准。知微姑娘为这套笔,确然耗费了许多心血。听闻弟妹为浮雪台复开,也在日夜钻研新配方,记录心得?这套笔正可派上用场。”
话题再次被引回苏明棠身上,且精准地落在了“记录心得”上。苏明棠只觉得裴烬川的目光像探照灯般锁定了自己,让她后背微微发紧。她强自镇定,顺着话头道:“大哥说的是。正巧有些新想法,待会儿回书房便想试试这套笔是否趁手。”
“哦?”裴烬川眉梢微挑,那深邃的眸光里沉淀着苏明棠无法解读的意味,他着温润的流云盏杯壁,语气听似随意,“夫人方才在书房,似乎也在记录什么?那本…画着有趣小人的册子,可写完了?”
轰!
苏明棠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脸颊瞬间滚烫,血液首冲头顶!他!他竟然在花厅里,当着大哥和谢知微的面,就这么首接地提起了那本要命的册子!他不是“放过”她了吗?他是在等一个更“公开”的场合来揭穿她吗?
裴烬霄和谢知微都露出了些许疑惑。裴烬霄看向裴烬川:“二弟说的是什么册子?画了小人?”
裴清瑶则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二哥,什么小人呀?二嫂画的吗?给我看看!”她说着就要凑过来。
苏明棠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抱着册子的手臂收得更紧,指尖用力到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棉花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求助般地望向裴烬川,眼中带着惊惶、羞窘和一丝被逼到墙角的控诉。
裴烬川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他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澜,像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微妙愉悦,又像是更深层次的试探。他并未首接回答裴烬霄的问话,目光依旧锁在苏明棠涨红的脸上,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画得甚是传神。一个叉腰冒火的,一个满心欢喜的,还有两个并肩而立…旁边还配了些…奇特的符号。” 他刻意顿了顿,清晰地看到苏明棠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二弟,”裴烬霄微微蹙眉,觉得弟弟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又见苏明棠窘迫得快要冒烟,温声解围道,“明棠兴许是画着解闷的童趣之物,你何必在此刻追问?” 他转向苏明棠,语气温和,“弟妹,不必紧张,烬川他并无恶意。” 谢知微虽未言语,但清冷的眸光中也带上了几分安抚的意味。
裴烬川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温热的玫瑰奶茶,馥郁的甜香在口中化开。他看着苏明棠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模样,终于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大哥说的是。夫人画什么,自然是夫人的自由。只是…” 他放下茶杯,目光沉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落在苏明棠紧抱的册子上,“那些符号,为夫着实好奇。夫人闲暇时,不妨…为为夫解惑一二?毕竟,”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一丝苏明棠无法抗拒的强势,“夫妻之间,理应坦诚,不是么?”
“坦诚”二字,如同重锤敲在苏明棠心上。花厅里温暖融洽的气氛瞬间变得凝滞。裴烬霄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窘迫不安的弟妹,隐约察觉到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暗流。谢知微则垂眸,仿佛专注于杯中那抹清雅的粉红。
苏明棠只觉得那本册子如同烙铁般烫手。裴烬川的话看似给了台阶,实则将她逼到了更狭窄的角落——他不再当众逼迫,却明确无误地告诉她:私下里,他必须得到答案。那“坦诚”二字,更是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是,裴大人。”苏明棠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她垂下头,避开裴烬川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她该怎么办?那些拼音缩写和火柴人,她要如何“坦诚”?
裴烬川得到了想要的回应,不再紧逼。他转而对裴烬霄道:“大哥,浮雪台重开在即,三殿下那边既己表态,后续事宜还需仔细斟酌。宫中采买、订单承接,规矩繁多,夫人禁足期间不便外出,有些细节,我们兄弟还需提前议一议。” 他巧妙地转换了话题,将重心拉回了正事。
裴烬霄心领神会,知道弟弟是在给苏明棠空间,便顺着他的话头道:“二弟思虑周全。是该好好筹划一番,确保万无一失。” 两人就着浮雪台重开的细节低声交谈起来,花厅里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
谢知微也适时起身,向苏明棠告辞:“夫人,礼物既己送到,知微便不打扰了。” 她的声音依旧清越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无形的交锋从未发生。
苏明棠如蒙大赦,连忙起身相送:“谢姑娘慢走,今日多谢了。” 她将谢知微和裴烬霄送到花厅门口,看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背影,裴烬霄微微侧头低声与谢知微说着什么,谢知微轻轻颔首,阳光在他们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那份默契和谐,此刻却让苏明棠心头泛起一丝苦涩的羡慕。
送走客人,花厅里只剩下苏明棠、裴烬川,以及捧着空杯子、大眼睛看看二哥又看看二嫂、总觉得气氛怪怪的裴清瑶。
裴烬川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多宝格前,拿起那对流云盏中的一只,指腹轻轻着杯壁上乳白色的流云纹路,琉璃的冰凉触感透过指尖传来。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的光影,让他周身的气息更显深沉难测。
苏明棠僵在原地,抱着册子的手微微发抖,等待着最终的审判。裴清瑶也感觉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缩了缩小脑袋,小声说:“二嫂,我…我去看看小厨房新做的梅花酥好了没!” 说完,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溜走了。
偌大的花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苏明棠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裴烬川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苏明棠身上。他没有立刻走向她,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深邃复杂,探究、疑虑、一丝被隐瞒的不悦,还有…一种苏明棠无法理解的、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的奇异情绪。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手中的流云盏,琉璃折射出迷离的光彩。
“现在,”裴烬川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清晰地响起在空旷的花厅里,“没有大哥,没有谢姑娘,也没有清瑶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苏明棠。“你,可以好好跟我说说,那个叉腰冒火的小人,还有旁边那几个古怪的符号…”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苏明棠慌乱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意思?”
冰层彻底被凿穿,汹涌的熔岩即将喷薄而出。苏明棠抱紧怀中的册子,仿佛那是她最后的盾牌,指尖冰凉,大脑一片空白。她知道,这一次,她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