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兽首香炉中,龙涎香正腾起细缕青烟,却掩不住空气中骤然翻涌的肃杀之气。皇帝黑袍下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案头的黄梨木镇纸被拍得重重跳起,滚落的朱砂笔在明黄的奏疏上拖出一道蜿蜒血痕,恰似萧珩此刻在他心中的狰狞面目。
“传朕口谕!” 皇帝忽然转身,袍角扫过博古架,玉制麒麟摆件轰然坠地,“着宗人府即刻摘去萧珩冠服!朕要亲自看着他戴枷入诏狱!” 话音未落,殿外等候的掌事太监己抖如筛糠,连滚带爬地往外奔去。 裴烬霄垂眸盯着御案上散落的密报,指尖轻轻拂过 “影七密会撷芳殿内侍” 的朱砂批注。
他知道,皇帝此刻的震怒不仅是为了刺杀案,更是借题发挥 —— 万承业虽死,但朝堂下仍盘根错节的 “血焰” 死士、兵部暗桩,乃至后宫中若隐若现的眼线,早己如芒在背。今日这道旨意,与其说是惩戒皇子,不如说是向天下昭示皇权不可侵犯的铁律。 “陛下,” 裴烬霄忽然开口,声音如寒潭破冰,“臣请先封查京畿十二处车马行。
万氏余孽惯以商队为耳目,三日前城南‘顺风堂’突然转移三十车货物,恐与‘血焰’兵器铸造有关。”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上面用朱笔圈着密密麻麻的地名,“这是臣暗访三日所得,城西废窑、东城米仓…… 皆有可疑。” 皇帝接过密报,目光在 “万福禄” 的名字上一顿。这个在万府蛰伏二十年的大管家,曾是万承业最信任的暗线。
裴烬霄捕捉到帝王眼中的冷光,适时补了一句:“据京畿卫斥候来报,万福禄昨夜现身醉仙楼,与一蒙面人交换了鸽哨。” “好个裴烬霄。” 皇帝忽然冷笑,将密报拍在他肩头,“朕果然没看错人。去吧,带着朕的尚方宝剑 —— 记住,宁可错杀百人,不可放过一个。”
雕花拔步床前,苏明棠的帕子己换了三条,盆里的水早染成淡红。裴烬川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忽然想起今早她抱着药碗打盹的模样,睫毛上还沾着药渣。他心里一软,伸手想替她拂去,却扯动了臂上的绷带,疼得倒吸冷气。 “别动!” 苏明棠猛地抬头,发间的玉簪晃出细碎银光,“太医说这毒是苗疆‘蚀骨散’,若不是你及时割开伤口很危险的……”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声音放柔,“你忘了吗?三月前,你说想在侯府后园种满西府海棠,我还没带你去看呢。” 话音未落,屏风外忽然传来细碎脚步声。裴烬霄掀帘而入,手中捧着个描金漆盒,里面是御赐的金疮药。他在烛火下打开瓷瓶,琥珀色的药粉带着松木香:“这是太医院新制的‘生肌散’,陛下特意交代……” “哥,” 裴烬川忽然打断他,目光落在兄长腰间晃动的尚方宝剑,“这次要动真格的了?” 裴烬霄沉默片刻,用镊子夹起药棉,蘸着烈酒擦拭伤口:“今早刑部大牢走水,关在丙字房的万氏暗桩被活活烧死。” 他指尖一顿,“现场没有挣扎痕迹 —— 有人想灭口。” 裴烬川瞳孔骤缩:“是谁?” “暂时不知。” 裴烬霄将生肌散均匀撒在伤口上,“但能在刑部重地动手脚,绝非寻常角色。” 他忽然抬眸,目光如刀,“你可知,萧珩被捕时,怀中藏着半块‘血焰令’?”
铜锁砸在青石板上的巨响惊飞了檐角寒鸦。萧珩被铁链拖拽着拖过穿廊,金丝蟒纹靴在地面划出刺目血痕。他忽然抬头,看见廊下挂着的鹦鹉笼子 —— 那是去年万贵妃送他的寿礼,此刻鸟儿正歪头看他,眼里映着他蓬头垢面的模样。 “你们敢!” 他忽然挣扎,却被狱卒狠狠按住肩膀,“我是皇子!” 话音未落,巴掌重重落在他脸上,金镶玉腰带被扯断,七梁冠歪落在地,露出额角新添的刀疤 —— 那是三日前刺杀时,裴烬川用刀柄砸出来的。 “宁王?” 为首的狱卒冷笑,掏出圣旨展开,“陛下口谕,废你为庶人,即刻押入诏狱。” 黄绫扫过他的脸,上面 “谋逆” 二字刺得他眼眶通红。忽然,他听见撷芳殿内传来瓷器碎裂声,是母妃的声音:“萧珩!别碰我的点翠簪……”
砰” 的一声,翡翠茶盏砸在青砖上,碎成齑粉。皇后盯着手中的密报,指甲几乎掐进 “裴烬霄节制禁军” 的字迹里。大皇子萧瑾站在一旁,看着母亲腕间的玉镯因颤抖而轻响,忽然想起七岁那年,自己在御花园摔碎了父皇赐的琉璃盏,也是这样的碎玉声。 “裴家这对兄弟,一个掌刑,一个掌兵。” 皇后忽然轻笑,捡起碎片在掌心碾磨,“当年万承业都没做到的事,他们做到了。” “母后,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 萧瑾按捺不住,“萧珩虽废,但三皇子与裴烬川……” “住口!” 皇后猛地转身,金步摇撞在屏风上,“你以为陛下为何纵容裴家?不过是借他们的刀,斩尽万氏余孽!等尘埃落定……” 她忽然住嘴,目光落在案头的《贞观政要》上,指尖划过 “君舟民水” 西字,“去告诉李将军,让他的人在雁门关外多‘操练’些时日。还有 ——” 她指了指碎裂的茶盏,“把这些碎片,送给淑妃宫里的‘琉璃猫儿’。”
火把将石壁照得忽明忽暗。裴烬霄看着跪在地上的万福禄,后者的指甲己被拔光,腕间烙着 “血焰” 图腾。刑架上挂着的铜铃忽然轻响,那是暗桩招供的信号。 “大人,” 万福禄忽然抬头,嘴角渗着血沫,“您可知,当年万相爷是如何让三皇子生母暴毙的?” 他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就在这诏狱里,用的是‘血焰’秘制的‘牵机散’……” 裴烬霄瞳孔骤缩。这个秘密,连皇帝都未必知晓。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御书房,皇帝看着淑妃的请平安帖子,指尖在 “端妃忌辰” 西字上停留的模样。 “说下去。” 他按住腰间的尚方宝剑,剑鞘上的龙纹在火光中狰狞欲出。 万福禄忽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青砖上,绽开如红梅。
第一缕晨光爬上窗棂时,裴烬霄才回到侯府。他解下染血的外袍,看见暖阁里还亮着灯 —— 苏明棠歪在裴烬川肩头睡着,两人手中还握着半卷兵书。 “哥?” 裴烬川听见动静,轻轻放下妻子,替她盖好被子,“怎么样?” 裴烬霄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焦黑的碎瓷:“万福禄服毒了。毒药藏在牙齿里,是苗疆‘见血封喉’。” 他看着弟弟惊讶的神情,忽然苦笑,“但他死前说了句话 ——‘影七在城西废窑’。” 裴烬川皱眉:“影七?不是‘血焰’副统领吗?当年在雁门关,我曾见过他的背影……” “所以我让京畿卫即刻包围废窑。” 裴烬霄忽然注意到案头的海棠花,花瓣上凝着露水,“知微呢?” “去书院了。” 裴烬川指了指墙上的剑谱,“她说,今天要给学子们讲《洗冤集录》。” 兄弟二人忽然沉默。
窗外,远处传来更夫 “天干物燥” 的喊声,与诏狱方向隐约的马蹄声交织。裴烬霄望着弟弟臂上缠着的绷带, “烬川,”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若有一日……” “哥,” 裴烬川打断他,目光坚定如铁,“你我兄弟,何须多言?” 他指了指墙上悬挂的双剑,“当年你替我挡下土匪的刀,今日我替你挨这一箭 ——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晨光渐亮,暖阁外的海棠花枝忽然颤动,一片花瓣轻轻落在裴烬霄掌心。他望着远处皇宫方向腾起的薄雾,想起皇帝今早密旨里的最后一句:“事成之后,朕许你裴家‘铁券丹书’。” 然而此刻,他只听见弟弟均匀的呼吸声,和苏明棠梦中轻轻的呢喃。剑鞘上的龙纹仍在隐隐发烫,而掌心的花瓣,正带着春日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