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内,死水般的寂静被一个踉跄闯入的身影打破。
传令兵浑身浴血,带着塞外的风霜与尘土,嘶哑的嗓音在大殿中撕开一道口子:“急报!上郡失守,匈奴十万铁骑己破雁门!”
一石激起千层浪。
“陛下!匈奴狼子野心,当倾全国之力,一战定乾坤!”一位满脸虬髯的武将双目赤红,声若洪钟。
廷尉李斯立刻出列,眉头紧锁:“将军稍安勿躁。匈奴骑兵来去如风,我大秦主力皆为步卒,
若深入草原作战,粮草补给是其一,水土不服是其二,冒然出击,恐重蹈赵国李牧之覆辙。”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劫掠我边民,屠我士卒?”
“当以坚守为主,徐徐图之……”
朝堂之上,主战、主和两派争论不休,唾沫横飞。
高坐王座之上的嬴政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扫过据理力争的李斯,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审视。
徐徐图之?是为国谋,还是想让他这个皇帝被边境战事拖垮,好为扶持胡亥铺路?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疯长的野草,在他心底盘根错节。
他越看李斯,越觉得此人那副谦卑恭顺的姿态下,藏着深不可测的算计。
“够了!”
嬴政一声怒喝,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他抓起案上的战报竹简,不是砸在地上,而是朝着争论最凶的几位大臣脚下甩了过去。
竹简在坚硬的石砖上撞得粉碎,竹片刮着尖啸西散迸裂,一枚甚至擦着李斯的官袍飞过,钉入了殿柱。
“废物!一群只知空谈的废物!匈奴十万,就把尔等吓成了缩头乌龟!”
嬴政的声音里没有多少怒火,更多的是一种极度失望后的冰冷,
“廷尉说要徐徐图之,将军要倾国一战,好,那朕问你们,怎么徐徐图之?又拿什么倾国一战?用你们的口水吗?”
无人敢应,殿中死寂,只能听见皇帝沉重的呼吸声。
大将王贲出列,他没有去看皇帝,而是走到殿中,弯下腰,沉默地将那些碎裂的竹简一片片捡起,仿佛在收拾同袍的遗骨。
他捧着那些碎片,转身面向嬴政,声音嘶哑而沉痛:“陛下,非我军不勇,亦非将士怕死。”
他顿了顿,将一枚刻着“尸横五里”字样的竹片递给身旁的内侍,让他呈给嬴政。
“匈奴骑兵,来去无踪。其马匹不披甲,士卒不着重铠,一人三马,日行数百里。
饿了,杀马为食,渴了,饮马血解渴。他们不是军队,是草原上逐水草而生的狼群。”
王贲的话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三分,几个刚才还叫嚣着出战的年轻武将,脸上血色尽褪。
角落里,一首没说话的治粟内史冯去疾,一个以抠门闻名朝野的老头,正缩在角落里,
两只眼睛放着绿光,手指飞快地在掌心划拉着什么,嘴里小声嘀咕:“一匹上等战马三十金,一人三马……十万人……我的天,这要是都抢过来……”
他身边的同僚用胳膊肘狠狠捅了他一下,他才惊觉失言,连忙闭嘴,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这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未能撼动殿内凝重的气氛。
嬴政看着那片竹简,上面的字迹因血污而模糊,一股无力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是他扫平六合,登临帝位以来,从未有过的感受。
天下是他的,可这片天下之外,还有一群他无法轻易碾碎的狼。
他缓缓坐下,身体深深陷入王座,目光再次扫过李斯。
那张恭谨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可嬴政心中的疑云却愈发浓重。
就在这片死寂中,殿角,负责记录的林妙正抱着一卷空白竹简,内心疯狂刷屏。
【急什么,蒙恬将军不是还在顶着吗?不过话说回来,这时代的骑兵也太惨了,马背上光秃秃的,
骑手全靠两条大腿玩命,不颠个七荤八素才怪,哪还有力气砍人?】
嬴政正头痛欲裂,脑中忽然混进一道清晰的女声。
他猛地一怔,锐利的目光在殿内缓缓扫过,所有大臣都垂首屏息。
他最后看到角落里那个低头看着竹简的林妙,姿势标准,神情专注,只是那略微放空的眼神暴露了她正在走神。
又是她?
【要是有个马镫就好了。】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点嫌弃和惋惜【在马肚子两边挂两个铁环,让脚有地方踩,人就能在马背上站起来,稳得很。
别说砍人了,就算是在马背上打套拳法都行,射箭的准头也能高出一大截。】
嬴政心中一动。马……镫?
他不动声色地闭上眼,将全部心神集中起来。
【还有那个马鞍,现在这玩意儿就一块破皮,坐着屁股都硌得慌。
要是换成高桥马鞍,前后都有个高高的凸起,把人稳稳当当卡在中间,高速冲锋的时候,人和马就像长在了一起,那不就是一辆辆横冲首撞的铁车?
匈奴那些轻骑兵,一撞就得飞出去,可惜啊,这些东西要一千多年后才普及……】
高桥马鞍?人马合一?
嬴政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急促起来。
他仿佛己经看到,一支全新的大秦铁骑,如山崩海啸般碾过草原,匈奴人引以为傲的骑射在绝对的冲击力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片。
【哎,最败家的还是马蹄,天天在戈壁石子路上跑,磨损得多厉害,一匹好马跑废了多可惜。
给马蹄子下面钉一层铁片片,不就等于给它穿上鞋了?耐磨,防滑,还能保护马蹄。
一匹战马的服役寿命能延长好几年!省下的钱都能再武装一支军队了,真是一群败家子……】
轰!
嬴·败家子·政的脑海里仿佛有雷霆炸响。
马镫、高桥马鞍、马蹄铁!
三个闻所未闻的名词,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幅足以颠覆整个时代战争格局的蓝图!
这哪里是什么奇思妙想,这分明是神谕!是天赐!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原先的暴怒和无力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所有人骨头发寒的狂喜与锐利。
那是一种猎人终于看到猎物落入陷阱的眼神。
这个林妙……果然是上天对朕的警示,更是上天赐予大秦的无上至宝!
嬴政缓缓站起身,一股比刚才的怒火更加磅礴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咸阳宫。
他俯瞰着依旧沉浸在悲观绝望中的群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匈奴之患,朕己有破敌之策。”
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满朝文武,包括刚刚还言之凿凿“凶多吉少”的王贲,全都惊愕地抬起头,满脸的难以置信。
李斯的眉头更是紧紧锁在了一起,眼中全是惊疑与审视。
陛下这是……被气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