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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 霍尘肖无意识地重复着，眼前模糊地浮现出苏晚意站在巴黎聚光灯下、自信张扬、光芒西射的模样。
那份纯粹到近乎刺眼的光芒，与他此刻深陷的、污秽不堪的泥沼形成了最残酷、最鲜明的对比。
这对比刺痛了他被酒精麻痹的神经，却也像磁石一样，牢牢地吸引着他沉沦的灵魂深处那一点未曾熄灭的、对光明的渴望。
“所以啊，霍尘肖，” 傅司寒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隔着迷离的烛光、弥漫的酒气和碎裂的玻璃，第一次用近乎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诫目光，首视着这位纠缠半生的宿敌。
“别他妈再像个娘们似的躲在这犄角旮旯里，用酒精麻痹自己，演什么苦情戏了。”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刺，但内核却是一种奇异的真诚。
“你比我幸运。你瞎猫碰上死耗子，居然让你抓住了那颗星星的光。哪怕只是反射到你身上的一丝微光，那也是你陷在这滩烂泥里……唯一的救赎。”
他指了指霍尘肖，又反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像我们这种人，从娘胎里出来就泡在这肮脏的染缸里，骨头的缝里都渗着黑水，想洗干净？难如登天！”
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但你至少……还有机会，在她身边，在她那种‘干净’的辐射范围里，试着……去做一个稍微不那么脏的人。不是为了感动谁，而是为了她，也为了你自己心里……或许还没被彻底掐灭的那点人样。
这份坦诚，在酒精和这特殊的氛围下，显得格外有力量。
霍尘肖沉默了。酒吧里慵懒的爵士乐依旧流淌，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酒精在血管里奔涌，带来阵阵眩晕的麻痹感，却也奇异地让那沉重如山的痛苦暂时悬浮。
傅司寒的话，像投入深不见底、冰冷刺骨寒潭的石子，在他混乱、绝望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带着温度的涟漪。
对父亲的彻底幻灭，对人性复杂灰度的血腥认知，对自身血脉的极端厌恶……这些如同枷锁般禁锢着他的沉重锁链，在烈酒的浸泡和傅司寒这离奇却无比真实的“和解”与“点醒”下，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此刻却莫名能坐在这昏暗角落、共享一瓶烈酒、谈论着同一个女人身上那份“干净”的“宿敌”。
一种荒谬绝伦、却又无比真实的、疲惫到极点的惺惺相惜感，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他们都被困在名为“家族”的华丽牢笼里，都曾被仇恨和阴影扭曲了灵魂，也都……被同一个女人身上那种没心没肺、却耀眼夺目的“纯粹”所吸引、所救赎。
他沉默地拿起桌上那瓶还剩一半的威士忌。瓶身冰冷沉重。他先给自己的备用杯倒上，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泽。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傅司寒都微微挑眉的动作——他伸过手，拿起了傅司寒放在桌上的空杯，同样将其斟上。
两个盛满了同样琥珀色、同样浓烈液体的酒杯，在破碎的玻璃渣旁，在摇曳的烛光下，被缓缓举起。
没有言语。没有虚伪的祝词。没有和解的宣言。
只有杯壁轻轻相碰时，发出的那一声清脆、短促、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的——“叮”。
霍尘肖仰起头，喉结剧烈滚动，将杯中那灼热的液体一饮而尽！这一次，那熟悉的辛辣感过后，胃袋里升腾起的，不再是单纯的麻痹，而是一股奇异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
这暖流艰难地穿透了层层冰封的痛苦和绝望，带来了一丝重新面对这操蛋现实的、微弱却真实的勇气。
傅司寒看着他仰头灌酒的决绝姿态，嘴角勾起一抹释然又带着点惯常痞气的弧度。他也仰头，干脆利落地喝干了自己那杯。“行了，这顿算我的。”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丝绒衬衫的袖口，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就当……庆祝我们这对深陷泥潭的难兄难弟，暂时休战，达成共识——共同仰望……守护那颗暂时不属于任何人的星星？”
他走到霍尘肖身边，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伸出手，力道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那动作带着一种男人间特有的、复杂的意味。
“走了，霍同学。你的‘星光救赎课’……路还长着呢，学费也贵得很。别在这儿浪费时间和酒钱了。”
傅司寒的身影，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酒吧迷离的光影深处，消失不见。
卡座里，只剩下霍尘肖一人。桌上，是空掉的酒瓶、碎裂的酒杯、残留的酒渍和两个并排放置的空杯。
周围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他独自坐在那片狼藉的阴影里，感受着酒精带来的强烈眩晕感和胃里的翻江倒海，却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烈风暴过后的、死寂般的平静。
人性的复杂与黑暗，他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完全参透。家族的罪孽与阴影，也必将如同烙印般伴随他的一生。但此刻，傅司寒那番离经叛道却又首指核心的话语，又在他耳边响起。为了她……也为了自己心里……还没死透的那点东西。
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冰冷的光骤然亮起，刺得他眯起了眼。那点微光映亮了他依旧布满胡茬、憔悴不堪、额角红肿未消的脸庞。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颤抖，悬停在了通讯录里那个无比熟悉的名字上——苏晚意。
这一次，不是为了倾诉痛苦寻求慰藉，不是为了解释辩白求得原谅。他只是……想听听那颗“星星”的声音。
哪怕只是她带着睡意、不耐烦的一句“喂？”，哪怕是她劈头盖脸骂他一句“死醉鬼，几点了还不睡！”，那属于她的、纯粹的、鲜活的声音，或许……就是他此刻抓住那缕微光，重新浮出绝望泥沼的……第一口氧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