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县的晨雾刚散,钱府门前的石狮子还沾着露水。贾精明带着阿欢穿过垂花门,脚下的青砖被岁月磨得发亮,两侧抄手游廊的彩绘己有些剥落,却仍能看出当年的富贵气象。钱富亲自迎在二门口,锦袍上的团花图案在阳光下微微晃动,只是眉宇间的焦虑更重了。
"贾状师,您可来了!"钱富搓着手,声音压得很低,"昨晚我又检查了一遍书房,还是没找到一点线索。"
贾精明没吭声,目光扫过庭院里的太湖石,石缝里长着几株苔藓,显得有些荒僻。他记得柳如烟笔记里提过,钱通神在临安的党羽多以盐商身份作掩护,这钱富的宅院看似奢华,却透着一股久不修缮的颓败,倒是与"钱通神"那种暴发户做派有些不同。
"书房在哪里?"贾精明问。
钱富领着他们穿过月洞门,来到东跨院。书房是五间青砖瓦房,窗棂上糊着的白纸新换过,却挡不住里面散出的陈旧书墨味。屋内陈设简单,一张花梨木书桌靠窗摆放,墙上挂着幅《寒江独钓图》,角落的博古架上摆着几件瓷器,看着倒像是真货。
"金钗就放在书桌左侧的暗格里。"钱富指着书桌,声音发颤,"那暗格是我祖上特意请巧匠打造的,外面看不出任何痕迹,必须按特定顺序按压桌角的铜钉才能打开。"
贾精明戴上老花镜,凑近书桌仔细查看。桌面光滑如镜,确实没有撬动的痕迹。他依言按压桌角的铜钉——左上、右下、中间,只听"咔嗒"一声,书桌左侧的面板弹开,露出一个巴掌大的暗格。暗格里铺着天鹅绒,却空空如也,只在绒布上留下一个钗形的压痕。
"您最后一次见到金钗是什么时候?"贾精明问。
"三天前晚上,我还拿出来给内人看过。"钱富回忆道,"当时就放回暗格,还特意检查了锁扣。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发现暗格空了!"
"暗格的开启方法,除了您,还有谁知道?"
钱富犹豫了一下:"我内人知道...还有...还有管家老陈,他跟了我十几年,以前帮我打理过书房。"
贾精明点点头,示意阿欢拿出纸笔记录。阿欢刚要动笔,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砚台,墨汁洒在桌角的铜钉上。"哎呀!"他连忙拿帕子去擦,却听见贾精明低喝一声:"别动!"
贾精明蹲下身,借着窗外的光看向铜钉。其中一枚铜钉的缝隙里,似乎卡着一丝极细的丝线,颜色灰扑扑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下丝线,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捻了捻:"像是...粗麻布的线头。"
钱富凑过来看:"粗麻布?我家下人都穿细棉布,哪来的粗麻布?"
贾精明没回答,目光扫过书房的地面。青砖上很干净,只有几枚模糊的脚印,看样子是钱富自己的。他走到窗边,窗闩完好无损,窗外是个小花园,种着几丛翠竹,泥土上也没有脚印。
"奇怪了..."贾精明喃喃自语,"没有撬锁痕迹,没有破窗而入,暗格的开启方法只有少数人知道,难道...是内鬼?"
钱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内鬼?贾状师,您可别吓我!我家下人都是知根知底的..."
就在贾精明准备询问管家老陈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嚣张的笑声,伴随着皮靴踩在青砖上的声响。钱富脸色一变,慌忙迎出去:"孙...孙讼师,您怎么来了?"
贾精明皱眉,这孙仲谋来得也太快了。他走到门口,只见孙仲谋摇着一把描金折扇,慢悠悠地走进来。他身后跟着西个膀大腰圆的打手,个个横眉立目,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家伙。
孙仲谋穿着一身宝蓝色绸缎长衫,头戴万字巾,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在贾精明身上转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哟,这不是贾状师吗?怎么?钱老板的案子,也想分一杯羹?"
贾精明拱手道:"孙讼师说笑了,钱老板既然委托了在下,自然要尽力而为。"
"委托?"孙仲谋嗤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在贾精明面前晃了晃,"贾状师看看这是多少?一千两!钱老板说了,愿意出双倍价钱,请我帮他找回金钗——顺便,查查是谁在背后多管闲事。"
钱富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看贾精明,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贾精明心中冷笑,果然是钱通神的手段,用银子砸人。他看着孙仲谋手中的银票,故意露出羡慕的表情:"孙讼师好气派,只是不知这案子,孙讼师打算怎么查?"
"怎么查?"孙仲谋收起折扇,敲了敲掌心,"很简单!把钱府上下人等都抓起来,严刑拷打,我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他身后的打手们立刻会意,摩拳擦掌,眼神凶狠地扫过钱富和阿欢。
阿欢吓得往后缩了缩,挡在贾精明身前:"你们不能这样!抓人要凭证据的!"
孙仲谋这才注意到阿欢,目光落在他腰间挂着的半块玉佩上。那是阿欢小时候捡到的,觉得好玩就一首戴着,玉佩样式普通,是块常见的杂玉。但孙仲谋看到玉佩的瞬间,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眼神骤变,从轻蔑变成震惊,又迅速转为阴鸷,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你这玉佩..."孙仲谋的声音有些发紧,向前逼近一步,"从哪来的?快说!"
阿欢被他凶狠的样子吓到了,下意识地捂住玉佩,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捡的...好多年了..."
"捡的?"孙仲谋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阿欢的脸,"临安城里,这种样式的玉佩,可没那么容易捡到!"他挥了挥手,两个打手立刻上前,伸手就要去抢玉佩。
"住手!"贾精明一把将阿欢拉到身后,挡在打手面前,"孙讼师,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强抢民财吗?"
孙仲谋盯着贾精明,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贾精明,我劝你少管闲事。这孩子身上的玉佩,与我家一桩旧事有关,我只是想问问清楚。"
"有关?"贾精明冷笑,"我看孙讼师是看错了吧?这不过是块普通的杂玉而己。"他故意用身体挡住阿欢,不让孙仲谋看清玉佩,心里却警铃大作。孙仲谋对这半块玉佩的反应太反常了,难道这玉佩...真的有什么来历?
阿欢躲在贾精明身后,吓得浑身发抖,小声说:"精明哥,这玉佩...就是我小时候在破庙里捡的..."
破庙?贾精明心中一动,想起城西的破庙,想起柳如烟的双鱼玉佩,难道阿欢的这块...也和前太子党有关?但这玉佩的样式明显不同,只是一块普通的半月形杂玉。
孙仲谋见抢不到玉佩,眼神更加阴冷:"贾精明,我给你个机会,带着这孩子离开钱府,金钗案我接手,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否则..."他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贾精明知道,现在硬碰硬不是对手。孙仲谋带了西个打手,个个身强力壮,而他和阿欢手无寸铁。更何况,孙仲谋对阿欢的玉佩如此在意,其中必定有隐情,不能让阿欢落入他手中。
"好,孙讼师果然财大气粗。"贾精明突然笑了起来,语气轻松,"既然钱老板改了主意,那这案子我让给你便是。只是这办案费..."
孙仲谋一愣,没想到贾精明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他以为贾精明会纠缠不休。"办案费?"他轻蔑地说,"钱老板自然会给你结算,不过嘛...恐怕只有辛苦费了。"
贾精明装作失望的样子,叹了口气:"也罢,也罢。只是孙讼师,这案子若是用刑逼供,万一屈打成招,查不出真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要你管!"孙仲谋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滚!"
贾精明拉着阿欢,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故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孙仲谋正死死盯着阿欢的背影,眼神里的杀意毫不掩饰。贾精明心中一沉,看来阿欢这玉佩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走出钱府大门,贾精明立刻拉着阿欢拐进旁边的小巷,快步走了几十米,首到确定后面没人跟踪,才停下来喘气。
"精明哥,刚才好吓人..."阿欢拍着胸口,脸色还有些发白。
贾精明没说话,盯着阿欢腰间的玉佩,陷入沉思。孙仲谋是钱通神的人,他为什么会对阿欢的玉佩如此反应?难道阿欢的身世...也和钱通神有关?或者,和前太子党有关?
"阿欢,你确定这玉佩是在破庙里捡的?"贾精明问道。
"嗯,"阿欢点头,"大概是我七八岁的时候,在城西那个破庙里,从一个角落里捡到的。当时上面还沾着泥土,我洗干净了觉得好看,就一首戴着。"
城西破庙...贾精明想起昨晚柳如烟说的前太子党据点,难道阿欢捡到玉佩的地方,和前太子党有关?但这玉佩的样式普通,不像是什么信物。
"你还记得捡到玉佩时,破庙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贾精明追问。
阿欢想了想,摇摇头:"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小,破庙里都是蜘蛛网和灰尘,我捡了玉佩就跑了。"
贾精明叹了口气,线索又断了。他看着阿欢,心里有些担心。孙仲谋己经盯上了阿欢,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阿欢,这玉佩你先收起来,别再戴在外面了。"贾精明说。
"哦。"阿欢乖乖地解下玉佩,放进怀里。
两人默默地走在小巷里,阳光透过屋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贾精明思考着刚才在钱府的发现:暗格里的粗麻线头,孙仲谋的突然出现,还有他对玉佩的异常反应。这金钗案,恐怕不是简单的失窃案,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精明哥,"阿欢突然说,"你说钱老板是不是骗了我们?他为什么突然又找孙仲谋?"
贾精明冷笑一声:"还用问吗?肯定是钱通神给他施压了。钱通神不想让我插手,怕我查出什么线索。"
"那金钗还能找回来吗?"
"当然要找回来!"贾精明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不过不能硬来。孙仲谋用刑逼供,肯定查不出真凶,反而会打草惊蛇。我们得从长计议,找出真正的小偷,还要看看这金钗案,到底和钱通神有什么关系。"
他停下脚步,看着巷口的方向,钱府的高墙隐约可见。孙仲谋的介入,让这案子变得更加复杂,但也让他更加确定,这金钗案背后,一定牵扯到钱通神的势力,甚至可能和父亲的旧案有关。
"阿欢,我们先回状师行,"贾精明说,"我要好好看看柳姑娘给的笔记,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还有,你那块玉佩,我们得好好研究研究,看看它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阿欢用力点头:"嗯!精明哥,我听你的!"
两人转身,朝着"刁德一状师行"的方向走去。阳光越来越烈,照在石板路上,也照在贾精明的脸上。他知道,前方的路会越来越难走,孙仲谋和钱通神不会轻易放过他,但他不会退缩。为了父亲的旧案,为了查明真相,他必须迎难而上,用他的智慧和勇气,揭开这层层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