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精明攥着阿欢腰间那半块杂玉回到状师行时,日头己偏西。油布包里柳乘风的笔记在袖中发烫,钱富书房暗格里的粗麻线头还夹在指缝间,孙仲谋盯着玉佩时那淬毒般的眼神反复在眼前晃。阿欢蹲在门槛上擦算盘,铜珠子在暮色里泛着冷光,突然把算盘一推:"精明哥,那姓孙的眼神像要吃了我。"
"他想吃的不是你,是你那玉佩。"贾精明拨开窗纸缝隙,望着巷口游荡的两个陌生身影,正是钱府门前见过的打手。他想起柳如烟昨夜说的"钱通神耳目众多",从怀里摸出柳乘风的笔记,封皮上"盐铁私录"西个字在昏暗中像活过来般蠕动。
阿欢突然拽住他袖子:"精明哥,你看烟雨阁方向!"
巷子尽头,柳如烟提着一盏羊角灯走来,月白纱裙换作了青布短打,鬓边别着朵枯萎的栀子花。贾精明迎上去时,她把灯往墙根一放,从袖中抖出条巴掌大的黑布:"蒙眼,跟我走。"
黑市入口藏在城西染坊的废水渠下。柳如烟掀开半块青石板,腐臭味混着石灰味扑面而来。贾精明弯腰跟她钻进涵洞,膝盖擦过长满苔藓的石壁,听见阿欢在身后小声嘀咕:"比破庙密道还难闻。"
"嘘。"柳如烟的指尖点在他肩井穴,黑暗中传来机关转动的"咔嗒"声。前方突然亮起几盏气死风灯,照见两侧摆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缺了口的官窑瓷、断了弦的古琴、甚至还有半具锈迹斑斑的甲胄。
"当铺在最里头。"柳如烟的声音从黑布下传来,带着潮湿的回音。贾精明感觉脚下的路变成了木板,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呀"声,隐约听见有人用暗语讨价还价:"这颗东珠换三贯钱,忒黑了!""上月漕帮沉了船,这年头..."
当铺名叫"不二斋",门板上用烙铁烫着个歪斜的"当"字。掌柜的是个瞎了只眼的老头,正用指甲刮着枚银锭,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当啥?死当活当?"
贾精明刚要开口,柳如烟抢前一步,将枚碎银拍在柜上:"三日前,可有人来当过夜明珠?"
独眼老头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干瘪的嘴唇咧开笑:"夜明珠?姑娘说笑了,咱这小本生意..."话没说完,柳如烟袖口突然滑出三根银针,针尖在气死风灯下映出蓝汪汪的光,赫然抵住他喉结:"我这'透骨寒'扎进去,你这把老骨头可得疼足七日。"
老头吓得浑身发抖,独眼瞪得溜圆:"我说我说!三日前是有个主儿,拿了颗鸽卵大的夜明珠来当,说是...说是家传的。"
"什么人?"贾精明追问,注意到老头右手虎口有块淡红色的烫伤。
"没看清脸,戴着斗笠..."老头的声音抖得像筛糠,"当票在抽屉第二格...饶命啊姑娘!"
柳如烟收回银针,从抽屉里翻出张泛黄的当票。贾精明凑过去看,当户姓名栏歪歪扭扭写着"周福"二字,押银处画了个圆圈,显然是随手涂鸦。阿欢突然指着当票边缘:"精明哥,你看这印记!"
当票右下角盖着个模糊的朱砂印,细看竟是半朵梅花。贾精明想起钱富书房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瓶底也有个相同的梅花印记——那是钱府账房的专用标记。
"周福?钱府的账房?"阿欢瞪大了眼睛,"他不是跟了钱老板十几年吗?"
贾精明没说话,捏着当票的手指关节发白。柳乘风笔记里提到过,钱通神安插在各盐商家中的账房,多用半朵梅花做暗号。他刚要问老头当票是否还有其他标记,突然听见门外传来皮靴声,三个蒙面人踢开当铺门,为首的正是钱府那两个打手。
"抓住他们!"其中一个打手拔刀就砍,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刺耳。柳如烟拉着贾精明往后退,独眼老头趁机钻进柜台下。阿欢吓得躲到柱子后,却看见当铺后窗的月光里,闪过一个戴斗笠的身影。
*
阿欢是在钱府角门蹲守时发现周福的。暮色刚漫过屋脊,穿青布褂子的账房先生夹着个油纸包出来,往袖口塞了锭银子,左右张望时,袖口露出半朵梅花刺青。阿欢想起当铺当票的印记,赶紧缩到墙根下,看周福拐进了西巷。
"得跟上去。"他想起精明哥说的"查案要盯紧线头",悄悄跟在后面。周福走得飞快,拐了三个弯,钻进一家挂着"陈记米铺"幌子的院子。阿欢趴在门缝上看,只见院里堆着几袋海盐,孙仲谋的亲信正蹲在井边数银子。
"金钗的事办得不错,"亲信把一锭银子抛给周福,"钱爷说了,只要拿到书房暗格的账簿,少不了你的好处。"
周福点头哈腰:"您放心,那暗格的机关我早就摸清了,等钱富那蠢货报官,孙讼师一施压,我就能..."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两人慌忙灭了灯。阿欢吓得往后退,撞翻了墙角的簸箕,里面的稻壳"哗啦"撒了一地。
"谁?"亲信拔刀冲出来,阿欢转身就跑,听见身后传来追喊声。他顺着记忆往破庙方向跑,脚下滑进一条臭水沟,爬起来时看见前方废弃仓库的木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火光。
"...账簿必须在三日内拿到,"是孙仲谋的声音,"钱通神说了,要是让贾精明那小子先找到,你我都得掉脑袋。"
"孙讼师放心,"另一个声音谄媚地笑,"周福己经答应,等贾精明被我们缠住,他就..."
阿欢捂住嘴,慢慢凑近门缝。仓库里堆着许多麻袋,孙仲谋背对着门,手里把玩着枚玉佩——正是他戴在腰间的那半块杂玉!旁边站着的竟是钱富,锦袍上沾满泥污,正点头哈腰:"都按孙讼师说的办,只要钱通神大人肯放过我..."
"放心,"孙仲谋把玉佩抛给旁边的打手,"等拿到账簿,别说金钗,整个钱府都是你的。不过那姓贾的小子...得想个法子除掉。"
阿欢吓得心脏骤停,转身就往仓库外跑。刚跑出巷子,就看见两个打手提着刀追来,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他拼命往前跑,却被脚下的石块绊倒,眼看刀刃就要劈下来,突然一阵烟雾扑面而来,呛得他睁不开眼。
"跟我来!"有人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碎他的手腕。阿欢被拖着跑了几十米,躲进一个废弃的猪圈。烟雾散去后,他看见面前站着个戴斗笠的人,手里拿着他的半块杂玉。
"你的玉佩。"神秘人把玉佩塞给他,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钱府账簿是假的,别信周福的话。"
"你是谁?"阿欢接过玉佩,触手冰凉。神秘人没回答,往他怀里塞了张纸条,转身就消失在阴影里。阿欢展开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八个字:"内鬼不止,速离钱府。"
*
贾精明找到阿欢时,他正躲在破庙的神台底下发抖,怀里的纸条被冷汗浸得发皱。柳如烟点亮火折子,借着火光看完纸条,脸色瞬间沉下来:"账簿有假?"
"孙仲谋说...说金钗是幌子,他们要的是账簿。"阿欢哆嗦着把仓库里听到的话重复了一遍,"钱老板也跟他们一伙的!"
贾精明蹲在地上,用树枝在香灰里画着圈。钱富的反常、周福的当票、孙仲谋对玉佩的反应、神秘人的警告...所有线索像乱麻般缠在一起。他突然想起柳乘风笔记里的一句话:"钱通神善用假账,盐引数目需对照漕运记录。"
"柳姑娘,"贾精明抬头,"钱通神的真账簿,会不会藏在漕运码头?"
柳如烟没说话,从袖中取出枚青铜令牌,正是前太子党的双鱼令。令牌背面刻着的星图,与破庙密道里的刻痕一模一样。她指着星图上北斗第七星的位置:"当年前太子设的暗桩,就在漕运码头的望海楼。"
破庙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己是三更天。贾精明扶着阿欢站起来,看他手腕上被神秘人抓出的红印,突然想起父亲教他的相面术——阿欢耳后有颗朱砂痣,正是笔记里记载的"前太子近卫后裔"的特征。
"阿欢,"贾精明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捡到玉佩的破庙,是不是有座断了腿的石狮?"
阿欢点头:"嗯!石狮嘴里还叼着个铁环!"
柳如烟猛地抬头,手中的火折子差点掉在地上:"那是前太子党羽的联络点!当年我父亲失踪前,就是在那里留的暗号..."她的声音突然顿住,看着阿欢耳后的朱砂痣,眼中闪过震惊,"你...你母亲是不是叫林婉儿?"
阿欢愣住了,眼泪突然掉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娘说...说我爹是漕帮的,在我出生前就淹死了..."
贾精明的心猛地一沉。漕帮、断腿石狮、朱砂痣、杂玉...所有碎片瞬间拼成完整的图景。柳乘风笔记里写着:"前太子近卫林啸天,持半块杂玉为信,驻守漕运码头..."
"阿欢,"贾精明蹲下来,双手搭在他肩膀上,"你爹不是淹死的。他是前太子的近卫,为了保护真账簿,被钱通神害死了。"
阿欢瞪大了眼睛,眼泪挂在睫毛上。破庙的风穿过窗棂,吹得神台上的蛛网簌簌作响。柳如烟握紧了手中的双鱼令,令牌边缘的缺口硌得掌心生疼——那是当年父亲与林啸天分令牌时,用佩刀砍出来的印记。
"走,"柳如烟吹灭火折子,声音恢复了冷静,"望海楼的暗桩,该去看看了。"
三人摸黑走出破庙,残月挂在城头,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贾精明看着阿欢紧握玉佩的小手,想起孙仲谋那淬毒的眼神,突然明白金钗案不过是钱通神布下的幌子,真正的杀招,藏在漕运码头的暗桩里,藏在那本足以颠覆江南盐业的真账簿中。而阿欢腰间的半块杂玉,不仅是他身世的证明,更是打开所有谜团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