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重,钱府后花园的假山石缝里渗出冰凉的水汽。阿欢趴在太湖石后,看着巡夜家丁的灯笼光在九曲桥上晃过,竹节般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像随时会扑来的毒蛇。他攥紧怀里的半块杂玉,玉质因体温而发烫,后颈未消的火梅刺青突突地跳,仿佛在呼应远处书房透出的烛光。
望海楼的海风还在袖口盘旋,阿欢却己潜进钱通神的后院。他记得精明哥说过:"查案如剥洋葱,越靠近芯子越辣眼睛。"此刻辣眼睛的不是洋葱,而是墙角那丛带刺的蔷薇,勾破了他偷来的家丁服。他蹲在石榴树下,数着更夫敲过的梆子声——三更三点,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
钱府的地形他再熟悉不过。三个月前帮钱富送账本时,他曾在这里迷了路,老管家陈忠带着他穿过抄手游廊,路过那株开着紫花的梧桐树。此刻梧桐树影映在青砖上,像张撑开的渔网,而他就是网中挣扎的鱼。
书房的窗纸透着昏黄的光,窗棂上的蝙蝠雕花被烛光映得活灵活现。阿欢贴着墙根移动,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碰撞的声响。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从怀里摸出柳如烟给的铁丝——那是用发簪改的,前端弯成鱼钩状,专门用来撬锁。
"爹,你到底藏在哪?"他想起老吴临死前塞给他的密信,上面用米汤写着"真账簿藏于钱府龙柱"。龙柱位于书房正中,是钱通神炫耀财富的摆设,柱身上缠绕的金龙嘴里含着夜明珠,此刻正透过窗纸,发出幽幽的光。
铁丝刚插进锁孔,书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阿欢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滚到假山石后,看见孙仲谋扶着钱通神走出来。钱通神穿着云锦睡袍,胖脸上带着酒后的潮红,手指点着孙仲谋的额头:"你呀你,跟你娘一个脾气,总是这么急躁!"
孙仲谋垂着手,宝蓝色长衫在月光下像团凝固的血:"爹,贾精明那小子中了七日断魂散,柳如烟又去了钱记盐庄,正是拿到真账簿的好时机!"
"急什么?"钱通神打了个酒嗝,从袖中摸出枚玉佩晃了晃,正是阿欢那种杂玉,"真账簿藏在龙柱里,除了我谁也找不到。倒是那个阿欢...你确定他是林啸天的儿子?"
"错不了!"孙仲谋的声音陡然拔高,"火梅刺青,杂玉信物,还有那枚微型算盘...当年林啸天背叛前太子,私藏账簿,就是想留给儿子!"
阿欢趴在石缝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林啸天是他爹,这个名字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此刻从钱通神嘴里说出,却像把淬毒的匕首。他想起老吴说的"卧底"二字,想起孙仲谋额角那道梅花形疤痕,突然明白了——孙仲谋也是钱家暗卫,而且是钱通神的私生子!
钱通神突然压低声音:"当年我清洗暗卫,林啸天把账簿藏起来,自己假装投诚,却被你爹...咳,被我发现了。那半张漕运图,还有阿欢的玉佩,都是打开真账簿的钥匙。"
孙仲谋冷笑:"所以孩儿才要斩草除根!等拿到账簿,我就把阿欢和贾精明一起..."
"不可!"钱通神打断他,"贾精明是贾半仙的儿子,当年贾半仙把暗卫名单交给前太子,才换得自己活命。若杀了贾精明,前太子旧部不会善罢甘休。"
阿欢的心猛地一沉。父亲和贾半仙...原来精明哥的爹也牵扯其中!他想起孙仲谋在公堂上的话,想起贾精明看到刺青时震惊的表情,所有碎片瞬间拼成完整的图景——钱通神、前太子、暗卫、账簿,还有父亲的死,全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钱通神和孙仲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阿欢才敢从石缝里爬出来。他摸了摸后颈的刺青,又看了看掌心的微型算盘,突然明白父亲藏账簿的用意——不是为了私吞,而是为了留下证据。
书房里的烛火还在跳动,龙柱上的金龙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阿欢握紧铁丝,对准锁孔轻轻一拧,"咔嗒"一声,锁开了。他闪身进去,首奔龙柱而去。柱身上的鳞片雕刻得栩栩如生,他想起老吴密信里的话:"龙目三转,柱心自开。"
伸手去转金龙嘴里的夜明珠,刚转第三圈,柱心突然裂开一道缝。阿欢心中一喜,伸手去掏,却摸了个空。"怎么会没有?"他急得满头大汗,难道钱通神把账簿转移了?
"少爷,你在找这个吗?"
阿欢猛地回头,只见老管家陈忠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盒。他脸上不再是平日的谄媚,皱纹里刻着坚毅,左袖空荡荡的,露出火梅刺青的残痕——原来他就是当年断了手臂的前太子暗卫!
"老陈叔?"阿欢惊呆了。
陈忠把木盒塞给他,推他往暗门走:"快从密道走!钱通神早把真账簿转移了,这是假的,用来引你上钩!"
"那真账簿在哪?"
"在钱记盐庄的地窖!"陈忠掏出枚青铜令牌,正是前太子的双鱼令,"我当年假投钱通神,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少爷,带着账簿去码头,柳姑娘在那等你!"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孙仲谋的声音隔着门传来:"爹,我就知道阿欢会来!"
"快走!"陈忠猛地推开暗门,把阿欢推了进去,"我来挡住他们!"
阿欢跌进密道,听见身后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还有陈忠的怒吼:"钱通神!我忍了十年,今天跟你同归于尽!"
密道里漆黑一片,阿欢抱着木盒拼命往前跑,眼泪糊了一脸。老陈叔的话在耳边回响,钱记盐庄、真账簿、柳姑娘...他想起精明哥小臂上蔓延的紫纹,想起望海楼老吴临死前的眼神,握紧木盒的手指关节发白。
刁德一状师行的油灯熬到了第五日,贾精明的呼吸越来越弱。柳如烟用银簪挑开他的眼皮,瞳孔己经开始涣散,小臂上的紫纹爬满了肩头,像张死亡的蛛网。阿欢跪在床边,把紫檀木盒放在贾精明胸口,泪水滴在盒盖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精明哥,真账簿...老陈叔用命换来的..."
贾精明突然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假的...钱通神...陷阱..."他每说一个字,喉咙里就涌上一股黑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柳如烟按住贾精明的手腕,脉搏细若游丝:"阿欢,他说的对,这木盒重量不对,真账簿应该更沉。"她翻开木盒,里面果然只有几页空白的宣纸,扉页用朱砂画着朵盛开的火梅,正是钱通神的标记。
阿欢哭得撕心裂肺:"老陈叔...他牺牲了..."
"别哭!"柳如烟突然站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精明哥还有救!钱通神以为我们拿到了假账簿,必定会放松警惕。阿欢,你听我说,我们来演一场假死戏!"
五、将计就计:毒发身亡惑敌心
三日后,临安县传遍了贾精明毒发身亡的消息。柳如烟披麻戴孝,在状师行门口摆起灵堂,阿欢则跪在棺材旁,逢人便哭诉钱通神的恶行。孙仲谋带着钱通神的赏赐前来"吊唁",看着棺材上贾精明的遗像,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贾状师真是可惜了,"孙仲谋假惺惺地叹气,"不过他得罪钱爷,也是咎由自取。"
柳如烟擦着眼泪,声音哽咽:"孙讼师放心,精明哥的后事我会处理好,只是这账簿...唉,怕是找不到了。"
孙仲谋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却没再说什么。等他走后,柳如烟立刻关上状师行的门,从棺材里扶出贾精明——他只是用了柳如烟特制的"假死药",脸色苍白是涂了锅底灰和朱砂。
"精明哥,你吓死我了!"阿欢扑过来,看见他小臂上的紫纹果然淡了些。
贾精明喝下药汤,哑着嗓子说:"钱通神以为我死了,必定会把真账簿转移到钱记盐庄。柳姑娘,你带阿欢去码头准备船只,我去钱记盐庄走一趟。"
"不行!"柳如烟按住他,"你的毒还没解,钱记盐庄肯定布下天罗地网!"
贾精明笑了笑,从怀里摸出半块烧焦的布片:"正因为是天罗地网,才要去闯一闯。钱通神不是想要双鱼玉佩吗?我就用它做诱饵,钓出这条大鱼。"
夜色再次降临,贾精明换上阿欢偷来的钱府家丁服,将双鱼玉佩挂在胸前。柳如烟看着他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墨玉簪——那簪尾的珠子正在发烫,是前太子暗桩发来的信号,钱记盐庄的地窖入口己经探明。
阿欢拽着柳如烟的衣角:"柳姑娘,精明哥他..."
"他不会有事的,"柳如烟望着钱记盐庄方向的灯火,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因为我们有整个前太子旧部的支持。阿欢,你爹和老陈叔的仇,精明哥父亲的冤屈,今天就要一并清算!"
钱记盐庄的大门在夜色中如巨兽张开的嘴,贾精明深吸一口气,按了按胸口的玉佩。毒纹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战了。真账簿、解药、真相,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座盐庄的地窖里,等着他去揭开。而他,贾精明,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像个状师,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