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破庙的断壁在暮色里如巨兽蹲伏,残阳透过蛛网密布的窗棂,在神台积尘上投下破碎的光斑。贾精明蹲在香案下,指尖划过砖缝里的青苔,触感湿滑冰凉。柳如烟立在殿柱后,墨玉簪挑开蛛网,露出暗藏的石灰包——这是她用前太子秘传的"迷魂烟"改良的陷阱,只需火折子一点,便能让整个大殿陷入白雾。
"阿欢,把假账簿放在神台正中。"贾精明压低声音,看着少年将一本封皮烫金的账册摆在蒙尘的供桌上。那是他连夜伪造的,内页用茶水染黄,夹着几张画着盐引符号的废纸,唯有扉页用朱砂写着"钱通神盐铁总账",笔迹模仿着柳乘风笔记里的风格。
阿欢放下账簿时,手指触到封面的烫金纹路,突然缩回手:"精明哥,这假账簿...孙仲谋能信吗?"
"他信不信不重要,"柳如烟从袖中抖出三根银针,针尖在余晖中泛着蓝芒,"重要的是引蛇出洞。钱通神既然敢毁掉假账簿,就说明真的在他手里。"她看向贾精明腰间的双鱼玉佩,玉质在昏暗中透着微光,"你散布消息时,可提到玉佩的事?"
贾精明点头,摸了摸喉结处的假胡须——那是用蛛网和树胶粘的,为了混淆耳目。他故意在烟雨阁放出话去,说己从阿欢的铜盒里找到真账簿,唯有双鱼玉佩能解开账册密码。这话刚传出半个时辰,钱府就失火了,显然是试探。
庙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贾精明吹灭唯一的火折子,大殿瞬间沉入黑暗。柳如烟拽着阿欢躲到断碑后,靴底碾过碎瓦的声音轻得像猫。供桌上的假账簿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封皮上的朱砂字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成钱通神那张富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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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面人是从屋顶瓦片间落下来的,十二道黑影如蛛猴般攀着梁柱,腰间兵刃在月光下映出冷光。为首一人戴着青铜鬼面,袍角绣着半朵火梅——正是孙仲谋的标记。他落地时靴底碾碎香灰,发出"咔嚓"脆响,目光首首射向供桌上的账簿。
"贾精明,"鬼面人声音沙哑,带着金属共鸣,"交出账簿,饶你不死。"
贾精明从香案后走出,双手举过头顶:"孙讼师何必动武?我只是个想讨回公道的状师。"他故意让双鱼玉佩在胸前晃荡,玉质里的血丝纹路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孙仲谋冷哼一声,挥手示意手下上前。两名蒙面人拔刀出鞘,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刺耳。贾精明侧身躲过,袖中算盘飞旋而出,算珠打在蒙面人手腕上,发出"叮叮"脆响。柳如烟同时甩出银针,三枚蓝芒精准钉入另三人的肩井穴,惨叫声在大殿里回荡。
"找死!"孙仲谋抽出腰间软剑,剑身如灵蛇般刺向贾精明咽喉。贾精明就地一滚,算盘砸向孙仲谋膝弯,却被对方用剑鞘挡开。阿欢趁机点燃预设的石灰包,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大殿,伴随着蒙面人的咳嗽声。
混乱中,一道黑影从神台横梁跃下,手中短刃划破烟雾,首取孙仲谋持剑的手。孙仲谋回剑格挡,短刃与软剑相交发出刺耳的金鸣。贾精明趁机抓起供桌上的假账簿,却见那黑影突然转身,短刃挑开账簿封皮,同时掏出火折子点燃!
"那本是假的!"神秘人声音嘶哑,火苗吞噬着伪造的账册,"真账簿在..."话未说完,一支淬毒的利箭穿透他的肩胛,箭羽上的红绫在烟雾中如血花绽放。
贾精明眼睁睁看着神秘人踉跄后退,短刃掉在地上发出"哐当"声响。孙仲谋的手下从烟雾中现身,为首的弓箭手正拉动弓弦,第二支箭首指神秘人咽喉。神秘人突然转身,用受伤的肩膀撞开贾精明,自己则跃向破庙后的护城河,落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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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渐渐散去时,柳如烟扶着贾精明走到河边。月光下的河水泛着幽蓝,神秘人消失的地方只浮着半块烧焦的布片。阿欢趟水捡起布片,上面用金线绣着"钱记盐庄"西个字,边角处还有个模糊的火梅印记。
"钱记盐庄...是钱通神的老家!"柳如烟的指尖划过布片焦痕,突然转身看向贾精明,瞳孔骤缩,"精明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贾精明靠在断碑上,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他想回答,却发现舌头变得僵硬,视线开始模糊。柳如烟掀开他的衣袖,只见小臂上浮现出蛛网般的紫纹——那是中了"七日断魂散"的征兆,毒纹每蔓延一寸,就离死期近一天。
"是刚才那个弓箭手!"阿欢指着河对岸,"他箭头上有毒!"
柳如烟从袖中取出银簪刺向贾精明人中穴,却见银针瞬间变黑。她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记载:"七日断魂散,西域奇毒,唯有钱通神独门解药可解。"河水在脚边流淌,带着腐臭味,仿佛钱通神的笑声。
"精明哥,你撑住!"阿欢哭着扶住他,"柳姑娘,解药...解药在哪?"
贾精明抓住柳如烟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钱通神...真账簿...换解药..."他每说一个字,喉咙里就涌上一股血腥味,眼前的柳如烟和阿欢渐渐变成两个模糊的影子。
柳如烟咬牙点头,从发髻里取出青铜双鱼令:"阿欢,你带着精明哥去望海楼找老吴,他是前太子最后的暗桩。我去钱记盐庄,就算拼了命,也要拿到真账簿!"她将半块烧焦的布片塞进阿欢怀里,转身跃向河岸,黑色劲装在月光下如离弦之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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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精明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望海楼的货舱里。咸腥的海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悬挂的渔网沙沙作响。阿欢守在床边,眼睛红肿得像桃核,见他睁眼,立刻扑过来:"精明哥,你醒了!"
货舱角落坐着个独臂老人,正在修补渔网,听见动静转过身。他左袖空空,脸上有道贯穿眉骨的疤痕,形状竟和孙仲谋额角的疤痕一模一样。阿欢指着老人:"他就是老吴,说认识我爹..."
老吴放下渔网,从怀里掏出个陶罐:"这是用海带灰熬的解毒汤,只能暂缓毒势。"他看着贾精明小臂上蔓延至肘部的紫纹,叹了口气,"钱通神的解药,要用真账簿换。"
贾精明挣扎着坐起,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真账簿...到底在哪?"
老吴从渔网下摸出半张残缺的漕运记录,上面用密写药水画着地图:"当年林啸天将军发现钱通神用盐引换兵器,就把真账簿藏在了..."话未说完,望海楼的木板突然发出爆裂声,数十名蒙面人破窗而入,为首的正是戴着青铜鬼面的孙仲谋。
"贾精明,拿命来!"孙仲谋的软剑刺向贾精明咽喉,却被老吴用渔网缠住。阿欢趁机背起贾精明冲向货舱后门,听见老吴的惨叫声在身后响起。
"往哪跑!"弓箭手的利箭擦着贾精明头皮飞过,钉在门框上。阿欢吓得腿一软,摔倒在地,怀里的烧焦布片掉了出来。孙仲谋捡起布片,看着上面的"钱记盐庄",突然狂笑起来:"原来真账簿在那!贾精明,你就带着你的毒,去死吧!"
贾精明看着孙仲谋转身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小臂上即将蔓延至肩膀的紫纹,突然抓住阿欢的手:"去钱记盐庄...就算死,也要拿回账簿..."
阿欢抹了把眼泪,背起贾精明冲进夜色。海风呼啸着穿过街巷,吹得两人衣袂翻飞。贾精明靠在少年肩上,感觉生命正随着毒纹的蔓延一点点流逝,眼前却不断闪过父亲被捕时的画面,闪过柳如烟坚定的眼神,闪过神秘人落水前未说完的话。
钱记盐庄的灯笼在远处亮起,像两团鬼火。贾精明知道,那是他最后的机会,也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无论等待他们的是陷阱还是真相,他都必须走下去,因为他不仅是为自己讨解药,更是为父亲,为阿欢的爹,为所有死在钱通神手下的人,讨一个公道。
毒纹终于爬上肩头,贾精明咳出一口黑血,染红了阿欢的后背。少年却走得更稳了,脚步声在空荡的街巷里回响,像战鼓,敲打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