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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石城那扇沉重的包铁木门在身后“轰隆”一声合拢，如同巨兽合上了吞噬的嘴。门内门外，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门内，是比白毛风更刺骨的绝望。
王嬷嬷护着谢老夫人、谢大少夫人和两个孩子，被如狼似虎的戍卒粗暴地驱赶着，汇入一股散发着汗臭、血腥和死亡气息的人流。
她们被赶进的地方，是城内西北角一片用高大木栅栏围起来的区域——所谓的“集中安置营”，实则是巨大的露天牢笼。
营地里，几排低矮、破败、用泥巴和碎木勉强糊成的“大通铺”营房，如同蜷缩在寒风中的病兽。
营房之间，是冻得梆硬的泥地，污秽不堪，结着冰的排泄物随处可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寒风在狭窄的通道里打着旋，卷起地上的雪沫和尘土，抽打在每个人脸上身上。
“快点！磨蹭什么！滚进去！”戍卒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动作稍慢的人背上，留下刺目的红痕和压抑的痛呼。
谢大少夫人死死搂着瑛儿和瑄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戍卒凶狠的目光和可能挥来的鞭子。
两个孩子吓得小脸惨白，紧紧闭着嘴，不敢哭出声。
谢老夫人捻着佛珠，腰板挺得笔首，浑浊的眼睛里是看透世事的沉痛和坚韧。
王嬷嬷则像护崽的老母鸡，枯瘦的身体努力张开，护在老夫人身侧，枯槁的手紧紧按着胸前藏着“家当”的位置。
她们被推搡着挤进一间早己人满为患的营房。
营房内光线昏暗，空气污浊得几乎令人窒息。
地上铺着薄薄一层发霉的稻草，几十个蓬头垢面、眼神麻木的流放者蜷缩在一起，像沙丁鱼罐头。
角落里，一个气息奄奄的老人不停地咳嗽，声音空洞。
一股浓重的汗馊味、血腥味和久不通风的霉味混合在一起，冲击着人的感官。
“娘…好臭…好冷…”瑄儿忍不住小声啜泣，小身体冻得瑟瑟发抖。瑛儿也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乖，不怕，靠紧娘。”谢大少夫人心如刀绞，却只能强忍悲愤，低声安抚。
她迅速环顾西周，目光警惕地扫过营房里那些或麻木、或绝望、或带着审视与不怀好意的眼神。
她不动声色地将孩子护在靠墙的角落，用自己的背脊挡住大部分视线。
王嬷嬷则佝偻着腰，像最不起眼的影子，迅速占据了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用身体挡住老夫人和孩子。
她枯瘦的手指在暗处摸索，确认藏在孩子夹袄里的薄绒衣是否还在，那几块救命的干粮和药包是否安好。
碎银铜钱贴身藏着，冰冷硌人，却是她们在这地狱里活下去的希望。
戍卒粗暴地扔进来几个破旧的木桶：“屎尿都拉这里！敢弄脏外面，鞭子伺候！”随即“哐当”一声关上摇摇欲坠的木门，只留下一条缝隙透进刺骨的寒风和外面戍卒巡逻的脚步声。
营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角落里老人的咳嗽声和压抑的啜泣声。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每一个人。
“祖母，喝口水。”谢大少夫人拿出一个破旧的水囊，里面是入城前用净水片处理过的温水。
她小心地喂给老夫人。水囊不大，水很宝贵。
谢老夫人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干裂的嘴唇，浑浊的目光看向儿媳和孙媳，声音低沉却清晰：
“都省着点，省着点力气，省着点东西。珩哥儿和晚晚在外面拼命，我们…不能拖后腿。”
她的话，像黑暗中微弱却坚定的火苗。
就在这时，木门被猛地拉开一条更大的缝。
一个熟悉又令人憎恶的三角脸探了进来——孙癞子！
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阴毒，目光像毒蛇一样在营房内扫视，最后精准地定格在谢家女眷身上。
“哟！这不是尊贵的谢家老夫人和少夫人吗？”
孙癞子阴阳怪气地拖长了调子，“啧啧，这地方，委屈贵人了吧？王大人说了，特殊时期，一视同仁！口粮减半！”
他故意提高了声音，让营房里所有人都能听见，“从今天起，每人每天，就一碗稀的麸皮糊糊！敢闹？嘿嘿，鞭子管够！”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剜在众人心头。
本就微薄的口粮再减半，在这冰天雪地里，无异于慢性屠杀！
营房里响起一片绝望的抽气声和压抑的哭泣。
孙癞子得意地看着谢大少夫人瞬间煞白的脸和王嬷嬷眼中压抑的怒火，狞笑道：
“谢珩那小子不是很能耐吗？让他来救你们啊？嘿嘿，他敢进城，老子就让他有来无回！”
他恶毒的目光扫过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的瑛儿和瑄儿，“小崽子长得倒挺水灵，可惜，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咯！”
说完，他狂笑着，“哐”地一声甩上门。
营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屈辱、愤怒、绝望，几乎要将人吞噬。
谢大少夫人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王嬷嬷枯瘦的手在袖子里紧紧攥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谢老夫人闭了闭眼，捻动佛珠的速度快了几分，再睁开时，浑浊的眼底只剩下磐石般的冰冷和决绝。
“嬷嬷，”谢大少夫人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
“看清了？孙癞子今天走的是哪条道？几个戍卒跟着？换班大概什么时辰？”
王嬷嬷浑浊的老眼在昏暗中闪过一丝精光，她微微点头，用同样低微却清晰的声音回答：
“看清了。东边那条窄道，两个戍卒跟着，懒散。换班…听外面动静，约莫两个时辰一换，酉时初（下午五点）左右最乱。”
“好。”谢大少夫人深吸一口气，将两个孩子往怀里搂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勇气和力量传递给他们。
她看向老夫人：“祖母，孙媳明白了。我们…要活下去，要把该看的，都看清楚！”
活下去！看清楚！这就是她们在炼狱里的任务！为外面的人，守住希望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