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走向巷口周伯的馄饨摊。油布棚下那点微弱的炉火红光,在凄风冷雨中摇曳,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慰藉。
“周伯,一碗馄饨。”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
“哎!闺女来啦!快坐快坐!”周伯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温暖的笑容,手脚麻利地揭开热气腾腾的锅盖。白色的水汽弥漫开来,带着面食和骨汤的香气,暂时驱散了沈静秋心头的阴霾。“今儿天冷,给你多加点胡椒驱寒!”周伯絮叨着,将满满一碗馄饨端到她面前。
沈静秋拿起勺子,刚舀起一个馄饨,还没来得及送入口中,巷子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和怒吼!
“发工钱!还我血汗钱!”
“刘扒皮滚出来!”
“黑狗子打人啦!跟他们拼了!”
紧接着,是几声尖锐刺耳的警哨声!混乱的脚步声、愤怒的叫骂声、警棍挥舞的破空声、还有沉闷的击打声和痛苦的哀嚎声,瞬间撕裂了雨夜的宁静,从巷子深处汹涌地扑了过来!
沈静秋惊得站起身。只见一群衣衫褴褛、浑身湿透的码头工人,正被数量更多的警察推搡着、殴打着,向巷口这边退来!人群混乱不堪,愤怒与恐惧交织。她一眼就看到了冲在最前面、正被两个警察死死扭住胳膊、脸上带着新鲜瘀青的周水生!他嘶吼着,挣扎着,像一头被困的幼兽。
“水生!”周伯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佝偻的身体就要冲出去。
“周伯别去!”沈静秋下意识地拉住他。
就在这时,混乱的人群像失控的潮水,猛地冲到了馄饨摊前!一个被警察追打的工人踉跄着撞翻了炉子旁的热水桶,滚烫的开水裹挟着燃烧的炭火西溅开来!
“小心!”一声低沉的厉喝在沈静秋耳边炸响!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向后拽去!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跌进一个坚硬而带着寒气的胸膛里!同时,一只手臂迅疾地横挡在她身前!
“嗤啦——”滚烫的水花和几点猩红的炭火,尽数溅在了那只横挡的手臂的深色外套袖子上!布料瞬间被烫焦,发出刺鼻的气味。
沈静秋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李涯那双在雨夜昏光下锐利如刀的眼睛里!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紧紧攥着她的胳膊,那力道大得让她生疼,将她牢牢地护在自己与馄饨摊的支架之间,隔绝了外面混乱的冲击和飞溅的危险。
“别乱动!”李涯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被压抑的急促。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她被烫到的位置,所幸只有几点水星溅在手背上,确认无大碍后,才猛地转向混乱的现场,厉声喝道:“住手!”
他的声音并不特别高,却像带着某种冰冷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喧嚣!几个正挥舞警棍的警察闻声一愣,看清是李涯后,动作下意识地停滞了。
李涯松开沈静秋,一步踏出油布棚的遮蔽,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带队的警察头目,那人似乎认识李涯,又扫过被扭住的周水生等人。
“李队长,这……这群刁民聚众闹事,冲击永丰货栈,我们正……”警察头目连忙解释。
“冲击货栈?”李涯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落在周水生等人被雨水和血水糊满的脸上,“我怎么看着,像是你们在当街行凶?”
“他们拒捕……”警察头目额头冒汗。
“拒捕?”李涯声音更冷,“证据呢?就凭他们空着手喊几句口号?”他指了指地上被撞翻的馄饨摊家什和溅开的炭火,“这是谁的责任?谁给你们的权力在闹市区如此执法?惊扰市民,破坏财物,你们担得起?!”
一连串的质问,句句敲在要害,带着行动队长特有的威压。警察头目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发白。周围的工人也暂时停止了骚动,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气场慑人的“长官”。
李涯不再看那警察头目,目光转向被扭住的周水生等人,声音依旧冷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陈述事实的平静:“都散了。聚众闹事,解决不了问题。该讨的工钱,走正规渠道申诉。再敢冲击商户,下次抓你们的就不是警察局,是保密局行动队!”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那几个工人。
这话听着是警告,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另一层意思——现在离开,不抓你们。
警察头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在李涯那冰冷慑人的目光下,悻悻地挥了挥手:“散了散了!都滚!再闹事,别怪老子不客气!”
扭住工人的警察松开了手。周水生等人惊疑不定地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李涯和躲在他身后油布棚下的沈静秋与周伯,最终在警察的驱赶下,互相搀扶着,带着满身的伤和绝望,沉默地、迅速地消失在雨幕深处的巷弄里。
一场混乱,在李涯的强势介入下,竟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方式草草收场。
警察也骂骂咧咧地撤走了。巷口只剩下被撞翻的馄饨摊、满地狼藉、冰冷的雨水,以及油布棚下惊魂未定的三人。
周伯老泪纵横,对着李涯就要下跪:“长官!谢谢长官!谢谢您救了我家水生……”
李涯侧身避开,眉头紧蹙,声音依旧冷硬:“管好你儿子。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他不再看周伯,目光转向沈静秋。
沈静秋还僵在原地,手背上被烫红的几点隐隐作痛,心脏仍在狂跳。她看着李涯,他半边身子湿透,额发贴在冷硬的颧骨上,雨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他挡在她身前的手臂衣袖上,那片被炭火烫焦的痕迹清晰可见,边缘的布料翻卷着,露出里面深色的里衬。
“受伤了?”李涯的目光落在她微红的手背上,眉头皱得更紧,语气是惯常的询问,却似乎比平时少了些锋锐。
“没…没事。”沈静秋下意识地将手缩回身后。
李涯没再追问。
他随即转身,对惊魂未定的周伯丢下一句:“收拾干净。”
说完,不再看任何人,径首大步走进迷蒙的雨幕中,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孤峭而冷硬,很快被沉沉的夜色吞噬。只有那被烫焦的衣袖,在沈静秋眼中留下一个挥之不去的烙印。
沈静秋低头,用手帕稍稍擦拭衣襟的狼藉。手帕它静静地躺在掌心,带着他指尖残留的冰冷温度,也带着方才那混乱街头、他横臂挡在她身前时,手臂上传来的、隔着湿透衣料也能感受到的、属于活人的力量和温度。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油布棚顶,发出沉闷的声响。巷子深处,周水生他们消失的方向,只有一片黑暗和死寂。口袋里的血书,隔着衣料,依旧散发着无声的灼热。沈静秋心里乱成一团。